雨中的3分58秒

約翰·帕克

這是一篇關于跑步最精彩動人的小說！卡西迪熱愛跑步，一直在挑戰1600米的“4分鐘障礙”，而且大四那年春天的比賽是他最后的機會。正當他在傳奇學長丹頓的指導下一步步朝此目標邁進時，與女友安莉亞的感情卻面臨危機，當愛情和夢想面臨抉擇時，誰會勝出？ 本篇文字以電影鏡頭般細致的筆法刻畫了男女主人公的內心糾葛，離開是為了挽回的現實咒語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①

事情并沒有這么糟，安莉亞這樣告訴自己。她曾經結束過幾段坎坷的戀情，不過，她是個成熟的年輕女性，所以她應付自如。然而，她的成熟或許正是感情不順的原因。往往在戀情發展前，她就已經跑在前頭了。雖然她也相信自己確實墜入了情網，但總是急著測試戀情的可靠度。與卡西迪交往之前，她已經深信自己有能力判斷人性里最復雜、最詭詐的部分：動機。

她不是沒有交往過野心十足的男人（其實應該說是野心十足的男孩）。她曾被某個大學兄弟會會長評選為“未來的美麗女主人”，那個前景看好、長相帥氣的家伙，不但人見人愛，而且老爸是奧蘭多的大老板。男生這種幼稚的行為多少讓她有點惱怒，不過，她還是好好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她的敏銳使她更成熟，也讓她得以超越那些可憐的追求者，為自己的感情設定界限。感情告終時，她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雖然她會悲傷，但那是一種苦中帶甜的情緒，因為，她即便覺得遺憾，但總是自信滿滿，能把人心當作小提琴撥弄把玩。

但這次的情況截然不同。她總算認清，自己從未了解過卡西迪，雖然她也試著以過去的經驗評斷他，但就是行不通。“他的‘電路系統跟別人完全不同?！彼@樣告訴妹妹。他的野心在本質上和程度上都與眾不同。她和其他人交往時，總能很清楚地維護自己的權利（這是筑巢行為的最初暗示），但跟這個跑者，根本別想叫他重新安排事情的優先級。這一點讓她從一開始就煩惱不堪。或許，她有本事把他整得很慘，但她就是沒辦法動搖他。他曾經鄭重其事地告訴她，而她也很快就發現，原來他是認真的。他的狂熱投入有種說不上來的特質，喚起了她的溫柔。她對這次挑戰做出了回應，但不了解自己為何這么做。

②

卡西迪對女人了解不多，對安莉亞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憐，兩人之間的曲折和一廂情愿的分手，對他來說根本就毫無道理可言。就算爭吵也于事無補，自我反省也挽回不了，即使達成協議也解決不了問題。他們兩人都承認，有些深層的感受是不容否認，那么為何又要一再發生這些問題？卡西迪百思不得其解。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對他開口：這不是她想象中的戀愛。她還不足以參透其中的道理。

面對自己一夕崩塌的世界，卡西迪認為，實在再合適不過了。當他移居山林，第一次體驗了近乎完全孤獨的生活時，那幾乎是一種慰藉。起初的確如此。

挺立在女生宿舍前的巨大橡樹，樹齡已經超過三百年。當年塞米諾族印第安人駐扎在此地時，這棵樹不過才手臂粗。它曾經為疲憊不堪的牛仔們提供了棲息的樹蔭，當時，他們就在不遠的佩恩大草原放牧。這里曾經是遍地泥濘、蚊蟲肆虐卻無力攻守的圣奧古斯丁堡壘。

如今，這棵老樹成了卡西迪避雨的所在。他佇立在夜色中，身體飄散著如薄霧般的熱氣，只覺得自己也成了歷史古物。他一向鐘愛這棵老樹，當他倚著節瘤多得不可思議的樹干時，心里暗想著：這位老兄曾經在乎過什么嗎？古老神木的堅毅多少淡化了它的神秘傳說。

因跑步而產生的體熱，讓他的身子暖和了好些時間。后來，他覺得全身發冷，必須靠不時走動維持體溫。身上的鮮艷短褲和黃色T恤，看起來就像一片彩色泥漿。他已經全身濕透了。終于，他看見他們開車回來了。他們共撐一把傘走向門廊，一路有說有笑。當那個男子親吻她的時候，卡西迪頓時有種針戳的刺痛。在隱忍傷痛的同時，他告訴自己，他是可以承受的。就在她轉身往屋內走去時，卡西迪喊了她的名字。那名男子先是在傘下張望著，然后就在人行道上停了下來，瞇眼盯著隱身樹蔭下的卡西迪。撐傘的男子一臉冷酷?？磥恚娜蝿丈形唇Y束，但他似乎拿不定主意，最后，他決定走回門廊?？ㄎ鞯蠌年幇堤幙绯隽艘徊?，門廊的燈光灑在他身上，微光在雨中閃爍著。他又叫了她一次。

③

“卡西迪！”她真怕自己因為見到他而興奮過頭了。接著，她想起了撐傘的男子，那家伙仍然往門廊這邊走著?！皼]事，喬治。我們禮拜六見?！比耘f一臉冷酷的他，只好大步走回停車處。駕車離去時，他看見她不顧一切在雨中奔跑的樣子，跑向那個穿著短褲的呆子，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卡西迪，你怎么在這里？”她表情如常，從容地站在雨中，看著他的愚蠢行為。她似乎很開心。

“我一直在想……想來看看你?！?/p>

“你都濕透了！你一直站在這里——”

“我看你房間的燈沒開，決定在這里等一會兒?！?/p>

她一高興就會側著頭，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最后，她伸出雙臂環抱著他。他有些不知所措?，F在，她也跟著淋濕了，但絲毫沒有在意。

她心想：他的身體變結實了，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都是。她很納悶，他究竟有沒有正常飲食？他說不定會把自己弄出一身病來。某種情緒觸動了她的內心深處，但被她刻意遏止了。

“我……呃……我想，我一直很想你。”說話的同時，他的臉頰貼著她淋濕的額頭，“而且，我覺得自己病了，對一切都提不起勁，所以就跑過來了……”這時候，她好像哪里不對勁，突然從他身上抽離。

“你是跑過來的？”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質問。他一頭霧水。

“是啊！我——”

“你跑過一整座城市來到這里？十九公里！而且還下大雨——”

“我又沒車，而且——”

“卡西迪，你冒著大雨跑了十九公里到這里，然后，還得再跑十九公里回去，除非叫輛出租車……”他顯得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反正今天是我練習長跑的日子……喂，安莉亞，我想跟你談談，因為……你在聽我說話嗎？”他邊說，安莉亞徑自搖頭。

“嗯，我聽你說?！彼郎厝岬卣f道。

“我們這一陣子形同陌路。我非常難受、沮喪，為什么我們不能把事情說清楚？”

“卡西迪，我以為我們已經結束了！”

“我只是一直在想，一定有什么補救的方式，一個能讓你了解的方式。”

“我認為我了解。”她凝視著他的雙眸，心中思索著，即使他們曾經一度克服了最嚴苛的考驗，如今，他們卻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我認為，我一直都很了解情況。”她繼續說，“但我認為自己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過日子。有時候，連你自己都受不了?！贝藭r，他垂下眉眼，甩掉了前額的雨水。她也全身濕透了。

“你真的不想進來？”她問道。

“不了，我想……我得走了。我的身體開始發冷了。”

“卡西迪！”她再度將他拉近身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辦了休學，沒辦法和同學一起畢業，你——”

“昨天晚上，我以三分五十八秒跑完一千六百米?！?/p>

“什么？”

“那不是比賽，在場的只有拿著碼表的丹頓和我。那是個下著細雨的夜晚，我甚至還得一路閃躲避開慢跑的路人。說來好笑，我一直幻想自己第一次跑出低于四分鐘的成績時會是什么場面：選手排成一列，快速奔跑，當我們以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跑完前面四分之三時，觀眾會有多么興奮……”他看著她，嘴角浮現一抹苦笑，“結果居然只有我和丹頓，還有一位莫名其妙的慢跑路人。就這樣，在一次普通的練習時發生了……”他說話的語氣中，隱約透露了一絲得意。

“卡西迪，你為什么不回城里來呢？誰說你一定得過現在這種日子？誰規定你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這么凄慘？”

“反正就快結束了。我下個月會去參加華頓路跑?！?/p>

“那又怎樣？你自己不也說了，你不可能贏的。就連你那個偉大的丹頓也是這么說的。所以，接下來你要怎么辦？回到你那個小洞穴里，繼續把自己逼到極限，變成大家討論的話題？變成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那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嗎？或許你就是樂得把自己逼瘋，接下來就沒有人能說你做了什么妥協或是中途退縮，對吧？我真的不懂你！”

他的眼神垂得好低好低。這時她知道，他不會再跟她爭論了。

接著，她做了一件不像是她會做的事。那是個錯誤，她自己也馬上警覺到了。然而，這樣一個全然女性化的動作，或許是由古老的基因決定的，她根本無力操控。她微微抬頭，一個轉身，隨即往門廊跑去。這種舉動在暗示“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追上來”，而在她跑向門廊的同時，她也明白，這個舉動是多么可笑。

于是，她轉身叫他，或許是企圖挽回這段感情吧！ 然而，那位跑者早已消失在漆黑的雨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