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白羽
美國醫保體系的可靠性、公平性和普惠性,遠非與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地位相匹配,其以私立醫院和商業保險為主的醫療體系,使得政府難以控制成本、改善公平性。“有多少錢看多大病”是赤裸裸的現實。
我到夏威夷大學和美國國會下屬的東西方中心訪學一年,聞書香,看彩虹,聽課做講座,仿佛在天堂里生活。但做夢也沒想到,我竟然被蜈蚣襲擊了!
傳說中的先看病后付賬
2015年12月,我在夏威夷大學校園散步。突然,腳背感到一陣刺痛,抬腳一看,一坨黑乎乎的蟲子正趴在腳面上。“啊!”我疼得叫出聲來,用力甩腿、跺腳,腳面瞬間麻痹刺痛。
在我一瘸一拐走向宿舍樓的五分鐘時間里,毒液迅速擴散,從小腿麻痹到大腿。東西方中心宿舍前臺的值班阿姨問我,“叫救護車還是出租車?不過,救護車會很貴。”(多貴?后來才知道至少一千美元)她給我寫下附近兩家醫院的地址,囑咐我拿好護照、醫療卡和錢包。
乘出租車到醫院急診,護士詢問了我的醫保、住址、過敏史等基本信息后,上網搜出一張圖片給我看,“是這蟲嗎?”對,像是蜈蚣!一指長,多腿,黑棕色。護士把我領進病房坐下,給我一個冰袋。
等了十幾分鐘,一位瘦瘦的光頭男醫生走進來,看了一眼我的腳傷,悠悠地說:“給你吃片止疼藥,12個小時后會不痛,24小時以后消紅消腫。”我問他:“請問有多大把握確定是蜈蚣?你經常見到被蜈蚣咬傷的急診病人嗎?”醫生點頭說:“99%的可能性是蜈蚣;我一個月12個班次,平均每個月能見一例。”看來在夏威夷,被蜈蚣襲擊不算太罕見。
“至于會不會感染,要再觀察了。感染比例很低,千分之一吧。”醫生說完就消失了。等了十幾分鐘,又進來一護士,一手藥片,一手紙筆,吃藥前讓我簽字。“吃完之后4小時,如果還疼,就去藥店買藥繼續吃。”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傷口未作任何清理,看病3分鐘,等待半小時。我問,“看病多少錢?”接診護士回答說:“我們也不知道。以后會給你寄賬單。明天記得電話告訴我們你的醫保賬號。”
打車回學校路上,我去了LongsDrugs藥店買藥。在美國,實行醫藥分家,最近的藥店和醫院相距車程8分鐘,車費15美元。醫生開的處方藥,只有5粒止疼片。
第二天,我找出醫保網站信息,給急診打電話,告知醫保賬號。這就是傳說中的先看病后付賬,只是你不知道,你這次看病花了多少錢。開了藥方,卻未必能及時買到藥
被蜈蚣咬傷后的5天里,我臥床休養基本沒活動,傷勢漸好,一周后能正常行走。不料第七天爬山后,傷口復發,開始發癢,腳面如鹵豬蹄般又紅又腫。
正值圣誕節,校園診所放假關門。我只好去上次看病的急診。護士醫生均穿紅戴綠,身穿紅褲子的男醫生瞧了我的腳,說是細菌感染,需要吃抗生素消炎。“大概幾天能好呢?”他回答:“你讓我預測未來,我可做不到。”
“不過,如果過兩天加重的話,一定要再來醫院。”——不像中國大夫,會囑咐幾句“注意飲食或不沾水少運動”等注意事項,美國大夫只管當下。
醫生開了處方藥頭孢氨芐,我電話叫車往Longs Drugs藥店超市趕。但是美國人的圣誕節就像中國的大年初一啊,藥店下午3點就提前下班了。醫藥分離的假期效應,是病人可能會無藥可吃。
第二天一早,腳傷愈加嚴重,更腫了。我只好第三次打車去醫院,醫生這次開的是藥效強的克林霉素。等了15分鐘后,進來一位護士說:“不好意思,藥還在路上,藥店正在往醫院送。”整個醫院連一粒克林霉素都沒有。又等了10分鐘,護士給我送來一粒獨立包裝的克林霉素,讓我吃下。而剩下的處方,還需要我自己去藥店取。
打車去藥店買藥,盡管前面沒有排隊,也足足等了一小時。原來藥店打電話到保險公司確認我的醫療保險類型,核算每項我到底該承擔多少費用。最后告訴我說,保險公司名稱不對,團體保險號碼也不對。我自付了40粒消炎藥的10%(12美元)。藥店人員卻沒有交代吃藥的注意事項。
看病貴,看病難,還給耽誤了
到了2016年元旦這天,交流項目的美國接待家庭邀請我去他們家里吃晚飯。
Vernon說:“你要早點告訴我,我會告訴你不要去急診。你還去了三次急診!一次少說也要1000美元,而你們學生保險也未必會包括這類賠付。”
Vernon算美國中產階級了,他在檀香山市中心有整幢樓的房產。他給我講述了他自己的看病難經歷。那次,他突然鼻子發炎,第二天起來整個臉腫了一半,Vernon的家庭醫生推薦他去看專業的耳鼻喉專家,“我給三個專家打電話預約,他們都不接收。我幾乎是乞求著,給第四個醫生打電話。他的護士看我可憐,網開一面,讓我加塞,給安排上了。”
Pamela點頭苦笑:“如果你不買保險,萬一病了那就得傾家蕩產;買了保險也一樣病不起,除非你的保險月繳額度很大,涵蓋保險范圍廣。我們一般也都不輕易去看醫生,感冒什么的就扛著,哪疼了就吃止疼片。”
后來我才了解,美國醫保體系的可靠性、公平性和普惠性,遠非與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地位相匹配,其以私立醫院和商業保險為主的醫療體系,使得政府難以控制成本、改善公平性。
“有多少錢看多大病”是美國醫療赤裸裸的現實。
美國醫院收費高的原因,在于其醫療體系私有化、壟斷化導致醫藥定價缺乏透明度。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表明,美國78%的個人破產,是因為付不起醫療賬單。付不起醫療費的窮人,信用也將嚴重受損,社會生活將舉步維艱。
先看病后寄賬單的流程,至少說明美國急診不會見死不救。但實際上這種秋后算賬、缺乏透明度的方式,導致了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第二、第三次仍去看急診,以至于付出更多的高額診費。
打飛的回國治療
吃藥臥床休息到第十天,按照醫生建議冰敷,仍不見好轉。咬傷處依然紅腫,越發大面積發熱刺癢,瘙癢面積擴展到左腳腳踝以上,疹子起得像雞皮疙瘩。
親友在國內找了六七家專家門診,拿手機拍的圖片給專家看,結論不一,一半說是丹毒,需注射青霉素兩周,必須抓緊治療;另一半說不確定,需要見病人才能確診。他們希望我回國治療,一來國內醫生不會不當回事;二來我行動不便,一人在外連買菜做飯都成問題;三來,按照一次急診千元的收費,加往返國際機票算下來,未必比留在美國看病的醫藥費貴。綜合考慮后,我迅速向單位和學校請假,買了回國機票。
發微信狀態向在夏威夷的朋友告別。
強大的朋友圈給了我莫大溫暖,關心、建議、吐槽分享,我收到了近兩百條回復。
同學說他釣魚時劃破手,在夏威夷一家公立醫院急癥室給手背傷口縫了一針,打了針破傷風,等了兩個小時,最后醫院收費2500多美元。
事情還沒完,半年后,醫院又寄來600多美元的賬單,說急診室的醫生不屬于醫院的員工……更多在美就醫的悲慘經歷,證實了我回國治療決定的正確。
從北京轉機到家,直奔醫院做檢查,驗血一小時出結果:血象正常,不是丹毒。但我當晚就多處發起紅疹子,渾身過敏。醫生判斷是由于傷口發炎引起的過敏癥狀。住院輸水5天、局部敷中藥,紅腫漸消,一周后走路依然發麻,變成小瘸子。醫生說色素沉淀、皮膚消淤更新需一兩個月,完全恢復仍需數月。而這一切其實可以完全避免——如果我一開始就選擇回國治療。(資料來源:《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