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歌

小西

曠 野

我準備將十多首歌獻給曠野

曠野，為我準備了許多雪

我將積攢了半年的奔跑和吶喊獻給了曠野

曠野，又為我增加了許多雪

水 滴

水龍頭壞了

北京的水滴，和白巖寺的一樣

呈橢圓形

像一滴星光不溶于夜

像一滴水，不溶于生活的油膩

我終會離去

像一滴水

離開你的眼

萬年堡

黃豆喝飽水后，比姐姐還肥

石磨只聽母親的話，小孩子怎么推也不動

端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

送給劈柴的父親

雪，準確地灑進搪瓷碗

人間像豆腐一樣善良

天地像清理過的石磨一樣安靜

群 山

這里，回音效果很好

若喊出一聲我愛你，群山會還出五聲我愛你

我氣沉丹田，喊出的是一個名字

“唐——子——煙——”

你的名字和我的聲音組成的呼喚

像五只白鷺，按順序，從霞光里飛過來，一只比

一只小

深圳記

二十年前，我壯得像頭海豹

騎著單車，從佛山過來

深圳，用一口夾生的普通話

要邊防證、暫住證和計劃生育證

可我只是想看看海

完美之愛（組詩）

桑 子

教 堂

破敗的槐花，落了一地。

穿黑衣的修女，只顧低頭打掃

問路亦不抬頭。

拐過兩個彎，走進教堂

肅穆，神秘。

但我喉有頑疾，咳嗽不止

站在窗臺的鴿子，不安地看我。

一撥撥的人出出進進，跪下起來

那么多罪，排著隊

很久都輪不到我來懺悔

花椒樹

十四歲，某日初潮

我懷著羞澀的心從樹下經過

它開著白色的花。

二十三歲，戀愛時

滿樹的果子，散發出奇異的香。

幾十個春天，從同一條冰融的河上

輾轉而來。

我在兩片窄小的葉子間

找到了閃電，一個驟然消失的詞。

風晃動它的手臂，雨滴先于淚水抵達了

我空蕩蕩的子宮

我覺得他沒那么愛我

餐桌上的油漆，漸漸剝落

食物們鮮艷，等了我好久

但我只選了一小碟泡椒。

霧氣中的樓梯

懸在餐廳靠窗的位置

可以看見海。

可以想象，緊握在一起的手

像兩只若隱若現的海鷗。

我有些悲傷，剛剛在海棠樹下

女友和我談起了愛情。

我覺得他沒那么愛我。

但一想到正愛著他，我就低下頭

把泡椒夾起來，細細地嚼著

他想把墻粉刷成淺咖色

事實上，他已經這樣干了。

兩周以前的想法

在兩個小時以內，得到實現

他把滾刷扔到桶里

有響亮的回聲。它為倒空了自己

顯得興奮。

他抱著兩臂，來回走動

女友帶走了她所有的照片

客廳變得昏暗，污漬和釘子留下的小洞

已被全部覆蓋。淺咖色讓人感到溫暖

他剛從監獄里出來

他覺得原來的墻，太白了

哦，十月

彎腰的祖母是迷人的

她把六個泥罐按大小擺到墻根

并用雛菊填滿它們。

雨水是迷人的

讓一面石墻布滿了青苔

灰鴿子落在屋檐上。

秋風也是迷人的

每上一個臺階，柿子樹就搖晃不止

趴在樹下的孩子，正用粉筆涂抹一場大雪。

孤獨

有時它是一片葉子

脈絡的走向十分清晰

有時它是小心爬行的壁虎

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

或者它是寒冬的杯子里，越來越堅硬的水

但它更像深夜里，一只飛蛾

用翅膀拍打著窗戶，而玻璃正輕輕

裂開細縫。又仿佛從裂縫里

擠進來的風聲。

當它不約而至時

我躺下來，在你躺過的地方。

拿過你的桃木梳，給沮喪的玩偶

梳理頭發。

又從你雜亂的書本里

找到卡佛的集子，讀到《悲傷》時

我用你的被子蒙住了頭

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不是我的

除了洗發水的香氣和碩大的淚滴

如果冬天無事

可去湖邊，聽寂靜長滿山谷

也可爬到山上，撿幾個甜柿子

還可坐在高處，想一點悲涼的事情

和一個遙遠的人。

如果天色漸晚，此時下山

恰巧遇見一輛披著白雪的火車

像呼嘯而來的棺木，也無需驚訝

有的人，上去的早一些

有的人，上去的晚一些。

當然，你手中無票的話

還可以，再去干點別的

落葉記

被埋在雪里的，先于雪落下

后來落下的，蓋住了雪

踩在上面，有咯吱咯吱

斷裂的聲音

像是葉子的骨頭

也像是雪的骨頭

鼴 鼠

雨說來就來

整個夜晚變得潮濕，發亮。

撈沙船正掏空一段河堤

很快就要塌陷。

為了不讓鞋子濕掉，我們打著傘

站在離水較遠的岸邊，談論鼴鼠。

一群鼴鼠，兩群鼴鼠，三群鼴鼠

更多的鼴鼠從地洞里鉆出來

我還是羞于說出，對一個人的歡喜。

中年男人

他不得不打斷她

關于擁有一個房子的要求

從地下室的窗口望去

那些樹，只剩下枝條和鳥鳴。

他洗了洗臉

從灰色的門后閃出來

陽光在身后投下暗影。

一輛壞掉的汽車停在海邊

等待再次拉響引擎

因為屢次失敗，他跪在地上

油污沾滿了雙手。

很久沒有海鷗，從這里飛過

也沒有海浪拍打堤壩

海也在衰老。

蘆荻花和月亮

我們彼此張望，在湖的兩岸。

我看見血紅色的月亮

掉進水里

風一吹，它的眼角就有了褶皺

有人試著用吶喊打破這暗夜

但它巋然不動，異常平靜。

從山上望下去，湖水仿佛是落在山間的

一滴淚水，閃著皎潔的光。

我忍住莫名的悲傷

從一群賞月的孩子中間穿過去

獨自向東走去。大片的蘆荻花

始終與風在一起。

我靠近它們的白茫茫。

我們一生中所有的起伏

今夜只剩下，胸前那抹雪了。

我們很多年沒有見到父親了

車在荒野上停下

一朵棉花，露出了破敗的棉絮。

但母親仍在縫補，有關父親多年前的記憶

她含糊不清地講述

那些夜晚，燈火，中藥和病痛。

我用眼淚阻止了她

并和她一起走向五百米以外的大海

一條小船終于說服了自己

在夕陽中獨自穿過風暴。

我用腳撩撥著海水

想要無限地靠近它，擁抱它。

我喜歡海的包容，母親也一定會這樣覺得。

我們很多年沒有見到父親了

我那永遠六十歲的父親

有著灰白的頭發和海水一樣藍的中山裝

我低頭時，他正從船舷旁邊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