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邊開邊謝的一樹繁花

林采宜

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濃濃地潑灑在地板上，捧著一杯紅茶讀《亂世文談》，第一篇便是《論張愛玲》。點評張愛玲的筆墨，胡蘭成第一，“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這里有文學(xué)評論家的理性，更有一個男人情感世界的回聲：“是這樣一種青春的美，讀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能發(fā)出音樂。”這是文學(xué)的旋律還是愛情的旋律？我以為后者居多一些。

世人對胡蘭成的指責，除了愛國之節(jié)不堅貞，多半還有其愛情之節(jié)不堅貞。殊不知，人生是不期而遇的一些偶然，無論政治際遇，還是男歡女愛，都是宿緣。以審美的眼光觀看胡蘭成，他才是中文世界的臨水照花人。民族之間的情仇可以穿越，變成個人化的交往細節(jié)，溫暖或者怨艾，都沒有了激烈，和女性之間，恩和怨都很柔軟，平和之中，他活得隨意，但不潦草。

真情，原本就是一枝活生生的花，哪一朵開哪一朵謝，其實不由自主。

而張愛玲不同，她是桀驁不馴的，始終以奇異的個性，以及比個性更奇異的才華，挑釁著這個被庸脂俗粉渲染得無比艷麗而其實猥瑣的現(xiàn)世。大多數(shù)人與這世道，要么迎合，要么對抗，睥睨天下的張大小姐始終以自己的“獨特”對抗著世道的庸俗，直到遇見一人子。這人子便是胡蘭成，胡讓她看到了自己的局限。對于蠅營狗茍的世界，胡蘭成他是無視。無視道德的規(guī)范，無視學(xué)術(shù)的定論，無視世俗的評價，甚至無視身后的名譽。胡蘭成是審美趣味是希臘式的，他眼里的美來自生活卻超越生活，似真非真。

一個真正有根底的人，猶如一顆自由生長的樹，吸收了世俗的陽光雨露，長出來的卻是青枝翠葉，一樹繁花都是生命本然的姿態(tài)，沒有迎合，亦不對抗。這種自由和本然就是隨遇而安，胡蘭成就是這么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對于社會、對于女人，他都是一個浪子，有人說時代“辜負”了胡蘭成，胡蘭成也“辜負”了那個時代，一個時代的浪子，來到世間，本來就無所謂抱負，是否“辜負”與“被辜負”我想對他而言都是不重要的。

相比之下，現(xiàn)世的“成功”故事，多半像是被人穿過的綢緞衣服，掛在華麗燈下，閃著熠熠的光芒，你伸手一摸，則會發(fā)現(xiàn)汗?jié)竦睦w維里有一種難以言傳的齷齪。只有院子里的梧桐樹，在春萌秋落中每一年都增加一輪平平淡淡的年輪，如同日常生活中平淡幽微的瑣事，積累成“生活”的參天大樹。

陽光斜斜地照著，輕風，穿過金黃的銀杏葉子，吹佛著午后的寂靜，那寂靜里有山河莊嚴，有天地肅穆。驀然想起多年前遇到的一個人子，他說：“于我而言，無所事事是最好的人生。”剎那間，世間所有的蓮花都默然開放。

真的神明，不在佛龕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