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執行權的性質淺論

王玉

摘要：民事執行權的性質定位事關民事執行權的配置，需要認真加以探究。必須明確的是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公權力。在我國當前的學界關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問題的爭論主要是在它的國家分權屬性上，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司法權；二是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行政權；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民事執行權兼具司法權與行政權的雙重屬性。

關鍵詞：民事執行權 司法權 國家分權 相對獨立性 程序正義

民事執行權是民事執行理論中最為重要的理論問題之一。對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定位也是爭議較大的問題，由于對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的認識直接關系到民事執行機構的設置，并進而影響到民事執行程序的實施，關涉到當事人的權利義務能否實現的問題，因此對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進行再認識尤為必要。尤其是當前我國的民事執行中遇到很多的問題，諸如“執行難”、“執行亂”等，這都與我國民事執行權的配置不盡合理有非常重要的關系，而要解決民事執行權的配置問題，首先必須明確民事執行權的性質，這也事關民事執行機制改革的定位。

一、民事執行權的概念

在對民事執行權的性質進行定位之前，需要對民事執行權的概念加以厘清。對于這一問題，有學者認為，“民事執行權是國家機關強制義務人履行民事義務從而實現權利人民事權利的權力。也有學者認為，“民事執行權是民事執行機關藉以采取強制性的執行措施，迫使債務人履行義務，實現債權人權利的國家公權力。”其他學者也有不同的表述。盡管學者們的表述不盡相同，但多數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權力，即國家公權力。筆者也傾向于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國家公權力。因此也可以將民事執行權稱之為民事強制執行權。

在關于民事執行權的主體屬性的爭論中，認為民事執行權應由債權人行使的觀點以及國家將民事執行權讓與債權人，由執行機關代理債權人行使的觀點，兩者都忽視了在現代國家中，當事人要依靠國家機關即司法機關實現其權利時，尤其是民事執行這種具有強制性的活動，必須依賴公權力的強制屬性才能使其得以實現。而私權力很難或者說基本沒有強制性，也很難發揮實質的作用。這兩種觀點都忽視了民事執行的強制屬性，而這對于當事人權利的實現又是至關重要的。但民事執行權的權力來源究竟是什么，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既然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公權力，是由公權力機關來實施并加以保障的，而且其根本目的是要維護私權，實現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那么，我認為，將民事執行權作如下定義也許是比較合適的：民事執行權是國家公權力機關為實現權利人的權利而藉以其強制執行措施迫使義務人履行其民事義務的國家公權力。

既然將民事執行權定義為一種國家公權力，那么就必然涉及到對民事執行權性質的爭論的主要問題上來，即民事執行權的國家分權屬性。對于這個問題的認識直接決定了民事執行權性質的定位。

二、民事執行權的國家分權屬性

關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爭論的主要焦點并不在于其主體屬性上，而是其國家分工屬性。關于民事執行權的國家分工屬性，有學者把它歸為四點，但一般認為，主要是有三種觀點，即一是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司法權，二是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行政權，三是認為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兼具司法權和行政權雙重屬性的行政司法權，也有說是司法行政權，雖然學者表達的意思基本相同，不過筆者認為這兩個概念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不能加以混用。提出這三種觀點的學者各有其理由，下面試分述之。

第一，司法權說。這種觀點認為民事執行權是由司法機關即法院實施的，它是審判權的組成部分，民事執行行為是一種司法行為，因此，民事執行權從性質上來講是一種司法權。“司法執行權是司法機關的一種職能權，人民法院的司法執行權是保障法律文書實施的強制權。”當然也有學者從行政程序與司法程序的不同之處對此加以論證。雖然學者們的論證角度不同，但都認為民事執行權具有司法權屬性，應將它的性質定位為司法權。筆者也同意這種觀點。但同時，筆者也認為，民事執行權雖然屬于司法權，但其并不是審判權的組成部分，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對于此問題和相關的問題，將在下文展開論述，此處從簡。

第二，行政權說。持有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執行和審判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工作，執行行為具有確定性、主動性、強制性等類似行政行為的特點，因此執行權本質上是行政權。這種觀點主要是從執行行為的特征來進行論證的。這種觀點雖然看到了執行權與行政權具有的相通之處或者說類似之處，如果執行機構獨立于法院之外，說執行權是一種行政權或許可以說得通，但對于設在法院內部的執行機構屬于司法機構體系，此時再說其為行政權是不是和執行機構的性質不相吻合呢？雖然這樣說也許有失偏頗，因為判斷民事執行權的性質不能只依據執行機構的性質或者說主要不是以此為依據，但這也是值得思考的一個方面。

第三，司法權與行政權雙重屬性說。這種觀點認為不管是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還是行政權都不能很好地揭示民事執行權的本質，唯有將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屬性和行政權屬性結合在一起，即民事執行權是一種兼具司法權與行政權雙重屬性的權力，才能揭示其本質屬性。將這兩者結合，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強制執行權。在此需要說明的是，學者們經常會將司法行政權與行政司法權這兩個概念不加區別的使用，代指這第三種觀點。但筆者認為這兩個概念是有區別的。“司法行政權”其涵義中心是行政權，是指具有司法性質的行政權力：而“行政司法權”則相反，意指具有行政性質的司法權力。這里牽涉到一個問題是，行政權性質和司法權性質孰多孰少的問題。而很多人在論證的時候并未明確表示這一點。因此這第三種觀點還是以“司法權與行政權雙重屬性說”來指稱更為合適。

關于民事執行權的國家分權屬性的這三種觀點各有其合理性，但多數學者傾向于贊同第三種觀點。但筆者認為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一種司法性質的權力即司法權更有利于我國民事執行權配置的合理化。不過筆者并不完全同意學者們對于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的論證，其中有些地方仍有值得商榷之處。

三、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

（一）民事執行權的相對獨立性

傳統的觀點認為，民事執行權是附屬于法院的審判權的，是審判權的組成部分。而審判權又是司法權，所以認為民事執行權是司法權的觀點與民事執行權是審判權的組成部分的觀點不無關聯。但這種觀點其實是值得商榷的。審判權是司法權是沒有問題的，但司法權是一種判斷權，而民事執行權則是一種強制執行權，判斷權是為當事人確定權利和義務，而執行權則是將這種已經確定的權利義務付諸實現，兩者雖然存在著聯系，但性質并不完全相同。因此，民事執行權并非審判權的組成部分，而是相對獨立于民事執行權的一種司法強制權。

民事執行權的相對獨立性，即民事執行權與民事審判權同屬于司法權的下位權力，兩者是并列的，這在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點。這對于我們更好地認識民事執行權的性質也是相當重要的。但對于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其相對獨立性并不足以完全說明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我們還必須對民事執行權進行其他有關方面的探討。

（二）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屬性

很多提出民事執行權為司法權的學者都認為民事執行權屬于審判權的組成部分，因此，民事執行權具有司法權性質。但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的，筆者在前文已有闡述，在此不再重復。還有學者認為民事執行權是由法院實施的，民事執行行為是一種司法行為，因此民事執行權屬于司法權。但判斷一種權力的性質并不能僅僅根據實施這種權力的機構的性質來判斷，這種觀點也有待商榷。事實上，除此之外，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屬性體現在很多方面：

首先，從民事執行權的本質內容和本質特征來看，民事執行權應當屬于司法權，民事執行權具有司法權性質。民事執行權的內容分為民事執行和民事執行救濟，與此相應，民事執行行為分為單純的執行行為和救濟行為，民事執行權在這兩種行為中的運用充分體現出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不管是民事執行還是民事執行救濟，都具有相對的獨立性、行為的權威性、嚴格的程序性等司法權的特征，更為重要的是，民事執行和執行救濟，尤其是執行救濟充分表明了司法權的根本的特征，即通過公正的方式和程序實現正義。正義對于司法權來說最為重要，而民事執行的整個過程無不體現了正義所應當發揮的作用。

其次，從民事執行權的行使來看，民事執行權的行使具有被動性，這也與司法權的被動性特征相吻合。司法權是一種被動性的權力，司法機關不能主動干預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只有在當事人訴諸法院之后，司法權才能夠被動開啟。而民事執行程序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依當事人的請求才啟動的，“根據當事人主義，執行工作也要奉行司法被動原則，而且還要實行中立原則，法院不能完全站在申請人的角度看問題。”雖然在少數情況下，法院可以不依當事人的申請而主動采取執行措施，但這只在很少的情況下才會發生，并不影響民事執行程序的被動性。這也是民事執行權區別于行政權的地方。但這里需要明確指出的是，雖然民事執行行為具有某些主動性特征，但對于整個民事執行程序來說，民事執行權的行使仍然具有司法權的被動性特征。

第三，從民事執行權的作用和目的來看，民事執行權也應當是一種司法權。民事執行權的作用在于為民事審判權的實施提供保障，保障并維護審判權的權威，最終維護司法權的公正性。這種為維護審判權的民事執行活動也應當是一種司法活動。司法的權威當由司法的活動來確保，而不是由行政行為來替代。民事執行權的目的最終就是為了實現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而這種權利和義務又是由審判權確定的，是終局的裁定，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得以最終實現。從這樣一種意義上來看，民事執行權也是一種司法的活動，具有司法的性質。再者，實現正義這一司法權的最根本特征不也是民事執行權最重要的目的之所在嗎？

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屬性是與它和民事審判權的聯系分不開的，但由于民事執行權是獨立于民事審判權的，所以其司法權性質與民事執行權的相對獨立性有著更為緊密的關系。從民事執行權的相對獨立性和司法權屬性來看，它當是一種司法強制權。作為具有司法權性質的民事執行權，它和民事審判權同屬于司法權的下位權力，只有將審判權和執行權兩者結合起來，司法權才會更加完整，司法權的公正和權威才能得到最終的保障。

四、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對我國民事執行權配置的現實意義

長久以來，在我們國家的權力結構中，立法權、司法權和行政權的配置都是不平衡的，或者說處于一種失衡狀態，盡管這種失衡是相對的失衡。尤其是在司法權和行政權的關系上，一直都是行政權的過分強大，而司法權卻相對弱小。這樣一種格局對于司法權的實現，維護司法的公正和權威都是不利的。特別是對于民事執行權這樣一種事關當事人權利義務能否最終公正實現的公權力，對于它的性質的界定，即把它定位為一種司法權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

首先，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對于具體實施執行工作的人來說，使其意識到民事執行權對當事人的重要性，樹立公正和維護司法權威的觀念，尤其是對于其自身行為的約束起到更為有效的作用。司法權的濫用的后果有時會比行政權濫用的后果更為嚴重，這就要求司法人員對自身的約束比行政人員更加嚴格。

其次，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對于民事執行權的具體配置主要是執行機構的設置起到指引作用。將民事執行機構定位為司法機構，并獨立于審判機構，對于當事人的權利的實現起到更好的保障作用。特別是由此可以彌補司法權相對弱小的缺陷，對行政權的過分強大加以限制。

最后，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尤其是其相對獨立性，為民事執行法律程序的合理建構提供依據。民事執行權相對于審判權具有獨立性，因此民事執行程序應當有別于審判程序，或者可以進行單獨的民事執行立法，更好地規范民事執行程序，保障民事執行程序的公正和權威。

五、民事執行權的司法權性質之啟示

既然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那么它必然內含程序正義的因素。對于民事執行，程序正義顯得尤為重要。只有經過法律的正當程序，使得民事執行的過程具有正當性，那么最終的結果也才會是公正的。程序正義對于執行的過程和結果的公正具有重大的意義。將民事執行權界定為司法權，程序正義必須被放在最為重要的位置。通過程序的正義才能真正地實現結果的正義。

對于民事執行權性質之認識，事實上是一個法律觀念的問題。對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如何認識，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問題。因為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僅會影響到我們的執法，而且還會影響到我們的立法。在實際的法律運作過程中，人們關注的往往是諸如具體的行為、制度等這樣一些有形的東西，而容易忽略法律觀念、法律思想這樣一些無形的東西。然而，法律觀念、法律思想在實際的法律運作中又是相當重要的問題。“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法律觀念和法律思想的變革和樹立對于我們這樣一個有著人治傳統的國家建設法治來說就顯得格外的重要。而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對于民事執行權的性質，爭論的存在是必要的，但我們必須認真對待，認真加以認識，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對民事執行權進行配置，推進民事執行制度的改革，進而推動整個民事訴訟法制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