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緯
《中國剩女》堅信,剩女并不存在——沒有一個女性是剩女,這只是男權社會發明出來,強加在女性身上的又一道枷鎖。
在一幅流傳甚廣的漫畫中,“畫了一個戴著厚鏡片眼鏡(顯示她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女子,從城堡高高的圍墻后向外窺視。她的上方寫著:‘為什么我的白馬王子還設有騎著駿馬出現?我要是再等下去,白雪公主都要變成老巫婆了!她身處的塔上刻了三組黑體字:‘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漫畫的底端畫了一堆模糊的人臉,代表中國過剩的數百萬男性。”
《中國剩女——性別歧視與財富分配不均的權力游戲》的作者洪理達借用一幅漫畫描繪了自2007年登上媒體標題以來,就備受爭議的詞匯:剩女。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不懷好意的概念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貼上“剩女”標簽的女性及其家庭,就像被施加了巫術一樣,感到身心上的不自在。似乎只有立即展開不倦的相親,用“已婚”狀態甩掉剩女的帽子,才能擺脫這個巫術的騷擾。
洪理達并不信邪,決心破除這個巫術的魔力。她認為這個“剩女魔咒”只是為蠱惑女性放棄自己應得的權益,被建構出來的概念。女性為了迅速撕掉“剩女”的銘牌,不得不在沒有感情基礎的相親活動中,匆匆讓步于婚姻的束縛。或者為了迅速實現婚姻的目的,放棄在婚姻雙方共有產權房本上的署名。總之,在“剩女”這個魔咒的肆虐下,原本具有獨立經濟權力,追求自由生活的“白雪公主”紛紛中招,失去了自己更好的生活選擇,真的變成了“老巫婆”。
《中國剩女》堅信,剩女并不存在——沒有一個女性是剩女,這只是男權社會發明出來,強加在女性身上的又一道枷鎖。如何打破這道枷鎖的方案倒不太多,作者只是提到通過網絡社交媒體上的發言,為女性的生活和經濟獨立獲取更多的理解。換句話說,《中國剩女》一書意識到了“剩女”觀念的荒誕性,但要破除這個有些棘手的難題,還有些無從下手。
其實,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打破剩女魔咒,不能僅僅批判這個魔咒對女性的污名化傷害,還需要還原到“剩女”本身,弄清到底是誰建構了“剩女”的概念。回到開頭那幅漫畫,成為“剩女”的充分必要條件中,居然是“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這三個特征。如果一個女性僅僅因為大齡未婚而被稱作“大齡未婚”,這只是一種事實陳述,但是當這個事實被歸咎于學歷、職位和收入這些額外的條件時,就顯得非常可疑。
有一種稱為“受害者心態”的心理學觀點可以幫我們解開疑點。小時候,如果考得不好,我們有兩種心理應對機制。1.承認自己貪玩沒學好,考得差——責任在自己。2.認為老師教得不好,或者題目出太難——責任在老師。第二種心態就是“受害者心態”。我們成長以后,這兩種機制仍在發揮作用。利用受害者心態,可以幫助我們把遭遇不幸時的困境歸咎為他人或客觀因素,從而免去了自責,變得輕松。然而,這種心態的弊端也很明顯,很容易麻痹自己,認不清真實問題所在。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是誰建構了“剩女”?我們只要把“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和女性,完全倒轉過來就一目了然了:學歷、職位、收入相對較低的男性。當代中國性別話語中非常重要的話題之一就是適婚男女的性別比。從宏觀人口統計上講,的確有相當一部分男性是“剩余”的。正如人們青春期慕少艾時,總有自己傾慕的男神、女神。一旦無法獲得優秀異性青睞時,具有自我保護功能的“受害者心態”就會發揮效用——認為異性眼光太高而不接受自己,總比承認自己資質平凡更容易平復心情。當這一部分男性進入尋覓配偶階段,遇到自己心儀的“女神”卻無法接近時,“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的女神特征,隨即變成了其反面的“剩女”。
可以說“女神”和“剩女”只是男性在用“受害者心態”彌補自身失落時的一體兩面。你若有情,便是女神;你若無情,便是剩女。由愛生恨,何其悲催。這其中,唯一可憐的,只是玩弄這些文字游戲的愛“女神”而不可得的男性。
說白了,“剩女”根本不是女性自身需要擔心的問題。借用洪理達的話說,剩女并不存在,這不過是略顯自卑的“剩男”在兩性關系中自慚形穢的投影——想到自己的單身孤獨,而將責任投射、轉移到異性身上的一種修辭。“高學歷、高職位、高收入”不是白雪公主的錯,在迪斯尼動畫中,公主早已不需要王子的搭救,她們也可以成為消滅邪惡,拯救世界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