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之死

誓戎

這是一個多雨夏天的早上，天陰森森的，村西約五六里的黛青山被霧氣包裹著，看去有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弟弟一大早就向黛青山進發(fā)了，他要到山里刨一種叫黃芩茶的藥材。本來每次進山刨藥材都是村民占虎領(lǐng)著弟弟一起去，占虎是村里勤勞而能吃苦的人，弟弟是村中小男孩里最勤勞吃苦而且最懂事的一個，惺惺相惜，所以占虎很喜歡弟弟。這天占虎家中有急事要出門兩天，弟弟就獨自一人踏上了進山的路。弟弟之所以急迫地進山刨藥材，是為了積攢幾筐藥材賣錢后購買白網(wǎng)球鞋，好趕在鄉(xiāng)里召開體育運動會時穿。運動會是我們鄉(xiāng)村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除了體育比賽還有物資交流，全鄉(xiāng)幾十個村的男女老少匯聚在一起，熱鬧非凡。弟弟雖說過完這個暑期才是村辦初中的初二生，但弟弟已是個愛美的大少年了，他也想在觀看運動會時穿戴得瀟灑些，好讓村里和學(xué)校中的同齡女孩們多瞅幾眼，特別是同班那個叫毛眼眼的女孩。

通過近一個小時的急行軍，弟弟已進入了山口，山口的風(fēng)比路上的風(fēng)大多了，弟弟只得把藥筐挎背在身后，手拎镢頭貓著腰前行。這一貓腰不要緊，弟弟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腳前幾尺遠的草叢中盤臥著條黑烏蛇，頭聳著并來回晃動。山里有蛇并不稀奇，據(jù)村里老人說黛青山底就盤臥著兩條檁口粗細的巨蛇，山頂上有座黑石壘成的高約兩丈的塔，就是用來鎮(zhèn)壓這兩條蛇的。這蛇估計是那兩條巨蛇的蛇子蛇孫。弟弟后退幾步，打算繞過蛇行走，不料這蛇倏地一下伸展開來身軀呈一字形地橫在了路前，三尺多長的蛇身上發(fā)出清亮清亮的寒光。弟弟又后退幾步，還是打算繞開蛇而去。更沒料到的是這黑烏蛇卻扭動著身子步步為營地逼近了弟弟，口里的信子還不懷好意地伸縮著。弟弟想平日在山里遇見蛇一般是蛇先跑掉，今年氣候反常，三天兩天降雨，一降雨就電閃雷鳴，山上的草不論陰陽坡都一尺多高，難道氣候反常蛇也反常起來，追起人了，真是來者不善啊！弟弟就高度緊張起來，做好了和蛇搏斗的準備。弟弟雙手緊握镢頭向蛇揮了揮并怒吼幾聲，蛇停止了滑動，但頭仍然聳得高高，睜著賊亮的眼睛和弟弟對峙著。弟弟猛然跨前幾步，用镢頭狠命地向蛇的頭頸部劈去，蛇受到沉重的打擊，搖擺著身子逃竄起來。看來是只紙老虎，弟弟打得興起追上去又沒頭沒腦胡亂地向蛇砸去，蛇被弟弟打得通軀是血，蜷縮在草叢里一動不動了。弟弟邊喘息著氣邊把镢頭在蒿草叢里擦了擦，然后正了正背上的籃筐向山里走去。

這會兒山里的霧氣漸漸地淡去，仰頭細瞅能看清半山腰上那些嶙峋的巖石和一簇又一簇山榛山杏。

又過了約摸半個多時辰，弟弟氣喘吁吁地登上了前兩天他和占虎來過的這處山崖。這段山崖既偏僻又陡峭，但植物茂盛各式藥材生長得也多。由于山崖處于大山的背坡，就顯得陰冷而潮濕，偶爾一陣冷風(fēng)吹來，各式蒿草和野杏樹就發(fā)出沙沙的響動。弟弟靠在一塊大巖石上歇了歇，就揮動镢頭刨起了黃芩茶來。這種開著淡紫色花的藥材在黛青山上很是常見，此處似乎更多了點，尋找它并不困難，弟弟就能接二連三地揮镢刨藥。由于地濕，刨起藥來并不十分費勁，兩三镢下去，就能刨出一根或粗或細的根莖。刨著刨著，又一镢下去時，镢頭被一硬物反彈了回來，弟弟貓腰用手掘開土瞅瞅，是節(jié)鍬把那樣粗細的枯藤，枯藤上既有紋路又有斑點再加上有水氣濕晶晶的，乍看像條黑烏蛇。一聯(lián)想到蛇弟弟的心就咯噔了一下，他慌亂地把那段枯藤掩埋起來，拄著镢頭想，不知山口遇到的那條蛇是不是真的打死了。聽村里的老年人講，打蛇一定要打死，打不死，這條蛇準要找到你把你咬死報仇，這叫打蛇不死反為仇。為了證實這種說法，老人們還講述了這樣的故事，從前有戶人家住在黛青山腳下，他家喂豬的豬食常常被從山上下來的三五成群的蛇搶食掉，有一天這家的男主人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了這群蛇棲息的洞穴，就回家用擔子挑來兩木桶滾燙的水灌進了蛇洞，洞里許多蛇被活活地燙死，只有一條蛇沒有死，它不怕高溫，是條火蛇。這條火蛇在幾天后的一個月夜爬進了山腳下那戶人家的屋里，把一家人全都咬死。弟弟想到了這些，就再也不能專心致志地刨藥材了，刨幾下掉過頭來向身后的巖石上草叢里瞧幾眼，看有沒有蛇爬上來。有幾次心不在焉地把镢頭都刨到石塊上，震得胳膊酸麻難耐。弟弟心想，要不今天就不刨藥材了，下山回家，等占虎回村再來，和占虎在一起就膽壯多了，即使有蛇竄來也不怕。弟弟就拎起藥筐準備下山，但又轉(zhuǎn)念一想，辦事不能半途而廢，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走了大半天的路拎著少得可憐的幾根藥材回家，回家的原因是讓一條死蛇嚇的，叫村里人笑話。再說了家里積攢的藥材還不夠多，再刨幾筐才差不多能湊夠買白網(wǎng)球鞋的錢，還有六七天就是運動會了。想到這些弟弟就把藥筐找個平穩(wěn)的地方放下，又硬著頭皮刨起了藥材。但還是刨幾下不由自主地向身旁的雜草里亂石上瞟幾眼。這一陣山上的風(fēng)更大了，山崖上的草起伏不定，望去令人目眩。弟弟掄著镢頭使勁地刨著藥材，镢頭撞擊泥土的沉悶聲，在霧氣縹緲的大山里傳得很遠。弟弟想用不間斷的勞作驅(qū)散腦海里那些關(guān)于蛇的事，但總是驅(qū)散不了，總覺得身后有蛇在隱隱約約爬行，于是弟弟就更加頻繁地回頭張望。弟弟又一次向身后張望時，恰巧有股強勁的山風(fēng)從山底涌來，山腰上各色花草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凌亂不堪，并發(fā)出嗚嗚的怪叫聲，聲音從山底像蛇一樣竄行到山腰消失在山頂。弟弟的頭一陣眩暈，身子搖擺了幾下向后倒去。

兩天后的黃昏，夕陽映照下的黛青山山里山外凝重肅穆，一派血色。人們在占虎的引導(dǎo)下找到了弟弟的尸體，弟弟的軀體上爬滿了山上那種紅褐色的大螞蟻，但奇怪的是臉部頭部一個螞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