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與沙

白濤

1

家鄉在落雪。北部高原

和從前一樣，冬天總在落雪

雪白的雪漫游于荒野

將高原推向陰霾滾滾的青灰

一只沙狐滑向隱約的山谷

正被一群奔馬驅馳

獨自的身影，撩起茫茫雪霧

2

白色，蒙古人的心愛

他們的家，是千里雪野的蒼白

在他們的夢里，即使是百年一遇的大雪

也不能蓋過他們的馬腿

更不能填平高原遼遠奔騰的胸襟

馬蹄下的雪原

頭頂上的流云

七百年狂暴歐亞大陸的漠野狂風

蒙古人，安坐于馬背

聽河流的咆嘶消融落雪

任丘峰的顛連鋪展旅程

3

遼遠的金色沙山

蒙古人，在他們干澀至久的眼神中

騰格里與庫布其，烏蘭布和與渾善達克

綿延不盡的千里沙海

在太陽的放射下

一片金光瀲滟

每一粒小小的金沙

都有一個小小的夢

駕起一股輕風，跟著一滴露珠

或是一片雪花

狂野里飛揚

莽原上安家

一粒，又一粒

海海漫漫的流沙呵

都源于怎樣干涸的年代

手捧黍色的黃沙

我的掌心泛起一片濕潤

也沒能將它們留下

我順著沙山隨風卷起的尖峰

看見塵埃彌漫的原野盡頭

狼群的影子，三三兩兩飛掠

4

這當然絕不只是我的故園

卻和所有的蒙古家鄉一樣

經年的干旱，浩蕩的風沙

野馬與黃羊，退守無人抵達的荒原

在日漸沙化的干草地

誰敢夢想撞上滾動如云的馬群

在草色衰微的鹽堿灘

雪兔與銀蛇同時步入冬眠

夢中也落雪

夢里也飛沙

漫長而干燥的冬季

沙與雪混合的莽莽寒流

讓海青封存了翅膀

百靈收藏了歌聲

5

離第一支雁行的出現，還有多遠

離第一場雨雪的飛降，還有幾天

云啊，你草原上萬物生死相依的

活命的水，被大風吹到了哪邊

云杉與沙柳

蕁麻與馬蓮，什么能把你留住

鷹翅在傾斜，鳥群暗啞

小草靜靜地呻吟

誰人能夠聽見

一只羔羊在水淖邊哞哞

它含混的雙眼模糊了母親的容顏

眼前的風沙遮住了視線

它只聽見有誰在輕聲耳語

要頂著風走

要穿過黃沙

就能找到來時的路

6

起風了

天與地混沌飛旋

沙山在移動

季節開始了它的輪轉

一滴露珠

將帶著一片雪花，一粒流沙

去走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