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泥土（外一篇）

羅世永

泥土是地球上最多最豐富的資源。因為多，所以低賤，低賤到人可以踩，車可以軋，牛可以踏，豬可以拱；低賤到風可以隨意吹，雨可以隨意淋，人可以隨意扔。

但泥土是有尊嚴的。無論你怎么輕視它，它永遠保持沉默，不卑不亢的沉默。你不給它下種子，它就不給你長莊稼；你不給它澆水施肥，它就不好好給你結果實。你離開它遠走高飛，某一天你回來，它會不認識你。泥土可以任你挖，任你翻，可以任你耕耘，任你播種，但絕不容忍你背叛它。所有背叛泥土的人，終將都被泥土所拋棄。

盡管泥土很低賤，但人們從不鄙視泥土，因為泥土給了我們糧食，給了我們衣物。如果沒有泥土，我們便無法活命。許多背棄土地的人，因為無法生存，最終又回到了土地上。他們走了一大圈，才知道泥土是他們生存的根基，衣食的來源。

泥土是有感情的。你只要好好待它，給它種子，給它陽光，給它水和肥，它就會長出莊稼，結出果實，決不會虧待你的付出。你給它一個辛苦的夏天，它會給你一個金黃的秋季，一個滿意的收成。泥土有著母性之愛，它把莊稼和草木視為自己的孩子，從生出它們起，就一直護著它們的根，不停地供給它們乳汁和養分，將它們一棵棵養大，直到它們結出果實，被農民收去。送走一茬孩子，泥暗暗拂去失子的痛苦，恢復一下體力，又開始孕育下一茬孩子。

離開泥土的人，無論在城里生活多么久，也終歸是個洗不凈身上泥土的人。無論怎樣偽裝自己，話語中總是少不了土腔土調，呼吸中總是含著泥土的氣味。夜里做夢，總是夢見那些泥墻、泥坑、泥溝……空虛的內心總是沒有著落，孤獨的靈魂總是無法安放。某一天，當回到那個滿是泥土的村莊，面對那些泥屋、泥院和滿臉泥土的人，他們的內心里會有一種愧疚感，那是因背棄泥土而生出的愧疚感。那時候，才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才知道自己與泥土有關系了，因為田野上還留著他們的腳丫子印，土屋土院里還晃動著他們光屁股的身影。泥土不怕你背棄它，它知道一個沒有根子的人，走得再遠也會回來的。

在泥土里活了一輩子的人，老去之后，又一個個回到了泥土里，最終又化作一團團泥土，融入到大地之中。而厚厚的泥土、豐饒的泥土，依然鋪展綿延在大地上，迎接著生生不息的人們和無窮無盡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