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shù)與市場之間：略談中國當代文學在捷克的譯介

全世界文明國家的圖書界都正在經(jīng)歷鮮明的多元化和商業(yè)化進程。圖書出版一年比一年多，類型及質(zhì)量不一，垃圾書堆旁邊也能看到非常優(yōu)秀的著作。讀者的購買力也在上升，圖書銷量一年比一年高，一些統(tǒng)計提醒我們，語言和思想水平不高的通俗小說占銷量的最大比例。在經(jīng)濟標準衡量一切的時代里，一個文學翻譯自然會問自己：翻譯中國當代文學應該追求什么目的？市場上的成功嗎？那就必須給大眾消費者他/她想要的產(chǎn)品。大眾讀者的口味好像是同類的，但受過多年學術(shù)訓練的漢學家會同意翻譯通俗小說嗎？還是用自己的學問和語言能力給本國讀者介紹異國文學中的優(yōu)秀作品、有特性的作家以及一些本土文學中沒有的文學特征呢？那就要做好心里準備：找到出版社很難，沒有關(guān)系沒門，養(yǎng)活自己都成問題。

1947年捷克斯洛伐克出版老舍的《駱駝祥子》第一次印數(shù)達到50000冊，1950年茅盾的《子夜》第一版印數(shù)10750冊，1951魯迅的《吶喊》印數(shù)15000冊，1958年茅盾的《子夜》 第二版印數(shù)34000冊。從今天的角度來看，對小小的的捷克圖書市場而言，恐怕連通俗的暢銷書也達不到這么高的首次印刷數(shù)。2012年莫言先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捷克一家很大的出版社買到版權(quán)，趕快翻譯出版《豐乳肥臀》，首次印數(shù)達3000冊，這已經(jīng)算相當不錯了！

除了專家之外，目前很少有人知道，捷克漢學具有很優(yōu)秀的翻譯傳統(tǒng)，所謂“布拉格派”或“捷克派”。雅羅斯拉夫·普實克教授（JaroslavPrusek），捷克漢學創(chuàng)始人，早在30年代末就開始研究翻譯中國文學作品。他翻譯的魯迅短篇小說集1937年在布拉格首次出版，這本譯著是世界上最早的魯迅譯文之一。普實克教授和他的弟子除了翻譯現(xiàn)代文學大師（魯迅、茅盾、老舍、聞一多、巴金、丁玲、趙樹理、周立波、孫犁等）的許多作品以外，也翻譯了白話小說、傳奇、話本（包括蒲松齡《聊齋志異》）及近代作家的作品，如《浮生六記》《老殘游記》等。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同其他西方讀者相比，捷克讀者能夠更全面地了解到中國小說的不同面貌，而且這些被選譯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學大師的著作。當然出版的都是符合當時國家建設大事業(yè)的作品，主要是左翼作家的作品。當時，幾乎每一家圖書館，每個捷克家庭都會有幾部中國文學譯著。可惜，這段在特殊的社會主義環(huán)境形成的捷克漢學翻譯高潮由于政治原因持續(xù)時間相對短暫。1968年以后，一是由于中蘇關(guān)系破裂，二是由于“布拉格之春”后捷克的國內(nèi)政治情況，普實克和他的大多數(shù)學生因為反對華約軍隊侵略捷克，而被開除黨籍或解雇了，一段時間內(nèi)無法繼續(xù)出版作品。從此以后，在捷克出版的譯著僅僅是中國古典文學作品，而現(xiàn)當代作品幾乎成了禁書，只有一本薄小的短篇小說集（《春天之聲》王蒙、馮驥才、沈蓉等短篇小說選）以及廖靜文的《徐悲鴻的一生》（1989）。

隨著1989年“天鵝絨革命”后捷克政治經(jīng)濟的改革，七八十年代的政治障礙已經(jīng)不復存在，中國文學作品應該能夠隨心隨意地翻譯出版，然而事實正好相反，新的市場經(jīng)濟條件好像比過去的國家政治障礙對中國當代作家更為不利。自90年代初近二十多年以來，捷克出版界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忽略（中國古代文藝倒是很受歡迎的，尤其是玄學、道教和佛教文本），主要基于糾纏在一起的三個方面的原因：經(jīng)濟困境、政治偏見和翻譯的學術(shù)性。市場經(jīng)濟困難可通過國家資助得到解決，政治偏見則需要通過不停休的持續(xù)介紹和解釋來慢慢消解，而文學恰巧是非常好的跨文化交流的通道，或者用最近很流行的說法來說，文學是很有效的“軟實力”。

漢學家翻譯中國當代文學

在捷克翻譯中國文學作品目前只有漢學家才能從事這項工作，至今基本上都是大學教授和社科院的學者偶爾翻譯一些文學作品，是他們學術(shù)研究的附加產(chǎn)品或者業(yè)余的愛好。他們對作家、作品以及歷史背景很了解，翻譯時間也比較長，翻譯過程中都會對每一個小細節(jié)嚴謹?shù)亟馄剩沟米g文不會有誤譯。可是，和專業(yè)譯者或作家翻譯相比，學者翻譯難以脫離自己的學術(shù)修養(yǎng)，這種嚴謹?shù)姆g態(tài)度有時導致的結(jié)果是譯文雖然很正確，但是某種程度上缺乏活力。

捷克出版社對當代中國作家一無所知，一般也沒有多大興趣，賠錢的危險太大。今日的捷克讀者對中國保持兩種態(tài)度：對古代中國（佛、禪、道等）的崇拜以及對當代中國的政治偏見。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普通的捷克讀者對中國文學所謂的“認識”要么帶有五六十年代強烈的社會主義色彩，要么散發(fā)著神秘、抒情的“遠東”香味。流亡作家、異議作家、華裔作家（北島、楊煉、高行健、廖異武、哈金、戴思杰、李翊云）和臺灣作家從90年代以來在捷克有了更多的出版機會。勉強能夠得到出版而且也有市場經(jīng)濟追求的暢銷書，比如姜戎的《狼圖騰》（Rybka出版社，2010年，從中文譯），從英語轉(zhuǎn)譯的虹影的兩部長篇小說（沒有標明原作），這不必多說了，出版社相信通俗小說的利潤潛力。最近二十五年內(nèi)（1989年至2014年），據(jù)羅然教授（Olga Lomova）的統(tǒng)計，在捷克出版的五十來部中國作家作品當中，一半多是從英法文轉(zhuǎn)譯的。而且更要緊的是，其中只有十部，也就是五分之一才是中國大陸當代作家的作品：《岡仁波齊峰的誘惑：西藏的當代故事》短篇小說集（收阿來、扎西達娃、馬原、馬建、色波的西藏題材短篇小說，DharmaGaia出版社，2006年）、余華《許三觀賣血記》（Dokoran，2007）、中國少數(shù)名族短篇小說集《琥珀色的火焰》（Rybka出版社，2010年）、陸文夫《美食家》（DharmaGaia出版社，2010年）、殘雪作品集《黑暗靈魂的舞蹈》（Verzone，2013年）、閻連科的兩部小說《為人民服務》（BBart，2008年，從英文轉(zhuǎn)譯）和《四書》（Verzone，2013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出版了長篇小說《豐乳肥臀》（Mlada fronta，2013年）、蘇童《妻妾成群》（Verzone，2014年）和余華《活著》（2014年）。

目前為止，沒有資助的話，在捷克無法出版嚴肅的當代中國文學作品。每一本書里都會標明：感謝捷克文化部支持出版這本書，這本書由某某查理大學研究項目資助出版等等。而這種現(xiàn)象不限于中國文學，英、法、德等所有的文學大國也在國外資助自己的文學作品出版。文學是國家文化大類的一種，也是文化外交手段之一，每個國家在國外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文學作品在國外的選擇和譯介。大國有大市場，讀者多，比小國的經(jīng)濟損失危險小。而像捷克或其他歐洲小國要面臨的困境很多，沒有外來的支持就生存不下去。endprint

2012年維索納（Verzone）出版社決定改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捷克的命運，繼承前有普實克的翻譯傳統(tǒng)，開始重新系統(tǒng)地推廣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大師的作品。2012年年底以《色·戒》為名出版了第一部張愛玲選集（收《傾城之戀》《金鎖記》《封鎖》《茉莉香片》和《色·戒》五篇小說），2013年年初出版了沈從文短篇小說集。雖然這兩部作品作為已被譯介的現(xiàn)代作家的補充得到了批評界的好評，但只有到了第三本譯著，閻連科的《四書》，才算是贏得了讀書界廣泛的關(guān)注。此后，維索納還出版了以上已提到的殘雪作品集，蘇童的《妻妾成群》、余華的《活著》和李洱的《花腔》。蘇童的《妻妾成群》被捷克最大的文學網(wǎng)絡iliteratura選為十部捷克讀者2014年不要錯過的圖書之一。余華的《活著》在網(wǎng)絡上也已有不少讀者發(fā)表的讀后感，有一位普通讀者把主人公福貴與美國小說《阿甘正傳》的主人公進行了比較。2015年年底，《活著》被文學網(wǎng)評為去年三本最佳譯著之一。中國當代文學雖然還沒有成為一種新的潮流，但具體的作品已經(jīng)能夠找到自己的讀者。

這里也應該提到，主要研究中世紀文學和傳統(tǒng)詩歌的羅然教授（Olga Lomova）于2013年出版的多年研究司馬遷的成果《史記選》也是令人矚目的翻譯實踐，獲得了當年捷克翻譯家協(xié)會的榮譽獎。斯科那畫廊（Zdenek Sklenar）多年以來資助中捷美術(shù)交流，在中捷兩國舉辦了許多中國和捷克藝術(shù)家的展覽，同時也出版了《齊白石和他的學生李可染和黃永玉》以及不同捷文翻譯版本的《老子》，把《道德經(jīng)》的歷代捷譯文和著名捷克當代藝術(shù)家（自然是喜愛老子并受他的影響的藝術(shù)家）作品并列出版，其中有奧·克拉爾教授（Oldrich Kral）的譯文和楊·梅爾塔（Jan Merta）的繪畫作品版本，也有戴維博士（David Sehnal）的最新譯文和瑪麗赫（Karel Malich）的繪畫作品版本。

閻連科

誰也沒想到，閻連科的作品會在捷克引起這么大的反響。閻連科應邀在2013年首次來訪布拉格，接受幾乎所有的大型報刊的采訪，出版社也做了一些宣傳工作，引發(fā)了讀書界的興趣，結(jié)果《四書》被選入捷克國內(nèi)最大的文學獎Magnesia Litera 2013年度最佳譯著的最終名單，與匈牙利的艾斯特哈茲·彼得《天堂的和諧》（Esterhazy Peter：Harmonia Caelestis）和哥倫比亞的塞爾吉奧·阿爾瓦雷斯《35名死亡者》（Sergio Alvarez：35 Muertos）一起進入了捷克最大的圖書獎的決賽。Magnesia Litera文學獎的評委會評價閻連科的著作如下：

當代中國作家的令人心動的長篇小說的歷史背景為50年代末的中國經(jīng)濟實驗以及后來的大饑荒。其故事在黃河邊的勞改營里張開。這里有不夠忠誠的中國知識分子，集中在遠古的華夏文化搖籃地帶進行思想改造。著作的名稱令我們聯(lián)想到儒家的同名經(jīng)書和圣經(jīng)的四個福音。圣經(jīng)在《四書》里扮演的象征性角色很重要，不僅是其中一本書的文風藍本，而且從幾個主人公的特性也可以讀出其痕跡，效果極為獨特。

作者以驚心動魄的故事雙曲線給我們講述幾個主人公的毛骨悚然的殘酷經(jīng)歷。既然如此，他的新西西佛斯面對荒誕的懲罰時，在作者的眼里不是屈從的犧牲品，而是認命的英雄，在處罰里能夠找到美麗和意義。閻連科的文學作品涉及到人類文明的根源，東方和西方的哲學、文化、倫理，其敘述方法獨一無二，其主題有超越時間和國家邊界的價值。

閻連科（出生于1958年）是著名中國作家。《四書》英文版尚未出版，所以捷克譯本可以視為非凡的出版事件。原著由翻譯家李素以優(yōu)秀的方法得以傳達給捷克讀者，譯文生動豐富傳神，譯者成功地表達了原文從宗教語言、政治教條語到普通口語表述的多重層面。

雖然《四書》捷克語版本最終輸給了匈牙利的長篇小說，但進入最佳譯著的年度前三名已經(jīng)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前所未有的成就了。隨著春天的提名，2014年5月在布拉格老城猶太區(qū)的卡夫卡中心辦公室里聚會的評委開會以后宣布，2014年的弗蘭茨·卡夫卡文學獎獲得者便是中國作家閻連科。卡夫卡文學獎授予已獲得非凡藝術(shù)成就的當代作家，不管作家國籍和文化背景如何，其創(chuàng)作如偉大的現(xiàn)代作家弗蘭茨·卡夫卡的文學創(chuàng)作同樣有世界意義。授予卡夫卡文學獎的基本標準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質(zhì)量和獨特性，人道主義特征，對不同文化、民族、語言和宗教之間的平等寬容交流具有貢獻，具有不受時間限制的永久性質(zhì)，對全世界人類的合法性，具有傳達時代證詞的能力。卡夫卡文學獎不是憑一兩部作品而是作家一生創(chuàng)作授予的。卡夫卡文學獎雖然是國際性的獎項，八位評委中有三個捷克人（一位作家、一位德國文學專家和漢學家克拉爾教授，還有來自美國、法國、奧地利、德國和西班牙文學界的評委），但獲獎前提就是作家必有作品被翻譯成捷文，而因為中國當代文學很長時間來沒有多少翻譯實踐，選擇范圍自然不大。

2014年10月28日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古老市政廳里進行卡夫卡文學獎的頒獎典禮，典禮上的頒獎詞不僅反映出西方讀者怎么解讀他的作品，也強調(diào)了閻連科的中華文明背景：

我們的弗蘭茨·卡夫卡獎是一個國際獎項，但是從這個獎項的名稱而言，又是一個捷克和布拉格的獎項。這個獎項使我們從卡夫卡作品的視角和觀念來審視當代世界各國文化和語言背景中的文學作品，并發(fā)掘出這些文學作品中打動捷克讀者的捷文譯本。正因如此，近年來中國作家閻連科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平和思想引起了我們的關(guān)注，他的作品毫無疑問和中國大陸近幾十年的歷史緊密關(guān)聯(lián)。

閻連科2010年完成的作品《四書》于去年在捷克出版，這部閻連科的巔峰作品再次使用了諷刺性的標題。在整個遠東，代表孔子思想，或者說是新孔子思想的四部著作《論語》、《孟子》、《大學》和《中庸》被認為是不可取代的儒家圣經(jīng)。但是讀者在書中幾乎找不到孔子的美好古訓，卻看到四幅那時在古老的黃河邊發(fā)生的五十年末的荒誕而又神奇的畫面——以下鄉(xiāng)為形式的勞動改造、大煉鋼鐵和大躍進，烏托邦式的社會運動登峰造極后被稱作所謂“三年困難時期”。閻連科的文風無拘無束，用特別的閻連科式的幽默可以說是寫出平凡敘述無法寫出的東西，寫出了上百萬平民和知識分子的往事。endprint

閻連科不斷地嘗試成為用現(xiàn)實手法創(chuàng)作文學的叛逆者，就像是一個開小差的士兵！閻連科在他的作品《發(fā)現(xiàn)小說》末尾的那個佛教寓言中，把自己的寫作比作那個四處流浪的瘋瘋癲癲的和尚，他的寫作有點像在解讀命運，觀察手相，從昨日的往事中解讀明日后人的未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閻連科追求的是另類的現(xiàn)實主義，是內(nèi)在的現(xiàn)實主義，或者用另一個詞叫做“神實主義”，這是一個無法翻譯的詞語，意思是用內(nèi)在的實質(zhì)取代外在的表象，而這內(nèi)在的實質(zhì)是“無形的、神奇的、精神的、神造的和超自然的”。閻連科正在背叛和破壞以往和當代的陳規(guī)，為了創(chuàng)造新的規(guī)則。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試圖在探索新的規(guī)則和當代中國無所不在的神奇、荒謬而殘酷的實用主義的生活。在這樣的探索中，閻連科用他近乎魔幻的諷刺手法，同時無處不在的優(yōu)美的中國式的詩意，和永無止盡的變換的節(jié)奏和組合，表達出永無止境的期待，期待邦德所說的那個“永遠是消息的消息”，而最終一定是一個好消息。

外國讀者（不管是普通讀者還是文學批評界）或許對中國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了解得有限，但這點正好影響他們的閱讀方法。他們閱讀異國文學作品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了解某個國家的歷史實際，具體歷史最多是故事的背景而已。要了解歷史的人自然會讀歷史專著而不讀小說。讀小說的人更多的追求一種精神共鳴與同感。閻連科的作品以微妙的方式把東方和西方的文風和古今的文明思想結(jié)合起來，講述了人類共同記憶中的故事，人類共同命運的中國版本。不管哪一個國家，都有其燦爛歷史，也有其殘酷的經(jīng)驗，這一點也不奇怪，小說里最重要的是人（小說人物）怎么面對人生遭遇。烏托邦作為人類享有的共同夢想在歷史上不斷地被考驗，美妙的理想也引發(fā)了許多戰(zhàn)爭、政變和自然災害，這也是人類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以不同的方式所經(jīng)歷的共同經(jīng)驗。文學的使命之一就是揭露人生的正負兩面，遇到危險或危機才真正考驗我們的人性。從這種角度閱讀閻連科的作品，就能讀到非常強烈的永不屈服的人道主義精神，在西方讀者的想象中或許也是遠東式的人道主義或人性。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可以說，作者在共同的基礎上描述了當代中國特有的現(xiàn)實，使得異國讀者容易接近理解中國人的心理。西西佛斯在古希臘推他的巨石，在現(xiàn)代法國還在推他的巨石，今天也照樣還在推巨石，不管有沒有人寫他的故事，他一直推著他的石頭。古希臘傳說認為西西佛斯遭到了公正的懲罰，法國的加繆則看到了西西佛斯的荒誕性。閻連科進一步發(fā)揚了加繆的西西佛斯具有的荒誕一面，創(chuàng)造了東方的西西佛斯，并且能夠為此前被西方普遍認為是痛苦的西西佛斯形象找到妥協(xié)和快樂，這無疑是非常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與描述。東方的西西佛斯每天在山的另一面從上向下用力推著巨石，靜平從適，油然而自得。

好的故事也需要有能夠感動人心的敘述人，閻連科能夠在捷克獲獎，主要在于他怎么講述他的故事：以非常獨特的風格、智慧的眼光、自己誠懇的文學立場和為人態(tài)度。西方當代文學幾乎拋棄了大敘述，好像寫不出來了。其實，尤其是今天，人人都需要大敘述，需要有人提醒他們?yōu)槭裁匆焯焱剖^，有什么意義，人生的價值所在，否則很容易迷路。而閻連科以非常新鮮的眼光和獨特的敘述方法提醒讀者不要忘記人生的價值，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的人道主義，都值得大家珍惜和保護。

總結(jié)

回望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捷克的翻譯歷史好像太凄涼了些。其實，其曲折的故事并不應該是個悲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傳播到捷克的途徑無疑是漫長的，遭到了很多的不幸，要克服的障礙也不少。但大多數(shù)原因來自文學以外的因素，我深信這是件好事。今天有了新一代的青年翻譯家，他們的翻譯態(tài)度更為接近當今讀者的口味。而文學領域有足夠的余地，也有豐富的素材，只要以敏感的態(tài)度去利用它，只要好的文學著作能夠找到好的翻譯，就能夠克服非文學性的障礙。閻連科在捷克的獲獎以及莫言《豐乳肥臀》不到一年就再次印刷都證明了中國當代文學雖然出版空間還不是很理想的，但是具有成功的潛力。中國當代文學最近兩年在國外的超大喜事讓人羨慕：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閻連科獲得卡夫卡文學獎，這都是中國當代文學在國外被認可并且受歡迎的證據(jù)，筆者相信這也是對更好的未來的預言。

【注釋】

羅然（Olga Lomova）：《政治、異國情調(diào)、性欲以及中文的退步：略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在捷克的翻譯》，載《世界文學雜志》2011年第4期。

中國古典文學在捷克出版也有些限制，但沒有完全停止。著名捷克漢學家兼比較文學學者克拉爾教授（Oldrich Kral）在80年代末期翻譯了曹雪芹的《紅樓夢》，1986年至1988年分成三部書陸續(xù)在捷克最大的國家出版社之一出版，1988年獲得了Odeon年度最佳譯著榮譽獎。克拉爾教授（1930—）翻譯中國文學成就讓人感嘆：《儒林外史》（1962）、《道：古代中國文獻集》（1971）、1977年爭取以筆名Josef Fass出版唐傳奇選集《古鏡》《紅樓夢》，1989年以后重新開始出版中國古典文藝著作：莊子《內(nèi)篇》（1992）、《易經(jīng)》（1995）、《孫子兵法》（1995）、《苦瓜和尚畫語錄》（1996）、慧能《六祖壇經(jīng)》（1999）、劉勰《文心雕龍》（2000）、《莊子》（2006）、《無門關(guān)》（2007）、《肉蒲團》（2011）。從2013年以來，已八十多歲的克拉爾教授還在繼續(xù)翻譯中國文學大著《金瓶梅詞話》，陸續(xù)出版。此外，克拉爾也出版了專著《中國小說藝術(shù)》（1965）、《中國哲學：從歷史的角度探望》（2005）和數(shù)多評論文章。

http：//www.svetovka.cz/archiv/2011/04-2011-biblio.htm.

這本書得到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翻譯資助，否則也無法問世。

這里要特別感謝中國駐捷克大使館的文化參贊的貢獻，沒有他們的支持，維索納出版社也得不到中方的資助，這些作品也難以順利出版。

〔李素（Zuzana Li），捷克翻譯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