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故鄉山東高密長大,二十一歲離開去當兵。他在黃縣、保定和延慶八年,在北京三十一年。北京是他生活最長的一座城市。莫言的“北京朋友圈”顯然是一篇文章題目,但我這里只寫不為人知的他高密“故鄉朋友圈”。這個圈子中有熟悉的朋友,有文學崇拜者,也有探親時候的新交,可謂是三教九流和魚龍混雜,容我對龐雜材料稍作裁剪。本文僅限于與莫言文學活動有關的人士,極少知心友人,資料來源是《莫言研究》這本當地人辦的非公開發行的雜志上的文章。
一、友人張世家
張世家,男,1954年生于高密縣河崖公社公婆廟村,長莫言一歲。高中畢業。公婆廟村與莫言家的平安村相隔六華里。兩人原先不認識,1973年他到縣第五棉油加工廠當抬大簍子的臨時工,與莫言結為終生摯友。1976年到河崖公社黨委寫材料兼通訊報道員。20世紀80年代中期辭職,到高密縣城關的民企南關采暖設備廠做政工科長。后來獨闖商海,經多年打拼,成為高密縣著名企業、納稅大戶天達藥業有限公司的董事長。2010年因病去世。莫言大哥管謨賢評價說:“世家和莫言是好朋友,是知己。”他高密另一個好友是王玉清。莫言寫過《故鄉的藥》《天達怪人》和《高密奇人》三篇文章記述這位好友。論性格,莫言內向,張世家外向。張世家認為他們都是鄉村的“叛逆者”和能把“自己的全部缺點暴露出來”的這兩個重要相似點,是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知心朋友的主要原因。
他們兩人關系之真率坦白,從互相評價對方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來。莫言筆下的張世家是惟妙惟肖的:
1983年春節期間,我回高密東北鄉探親時,曾經跟張世家喝過一次酒。那時我已經在省市級刊物上發表了大大小小的十幾篇作品,雖然口頭上不說,心里邊還是沾沾自喜的。那時張世家還在鄉政府當他的報道員,在高密東北鄉的地盤上也算個名人。我去找他喝酒,有探望當年的棉花加工廠老工友的意思,也有到他面前賣弄一番、討回些面子的意思。……
張世家在高密東北鄉當報道員時有個外號叫張tao,我不知道這個字該怎樣寫,只好用拼音代替。這個字的意思在我們那兒就是胡吹瞎說的意思,但又不是指撒謊造謠。這個字所指的行為還多少有一點可愛,老人說小孩子信口開河就是tao。叫張世家張tao,主要是指他干的工作就是tao的工作。……
我們在一起喝著高粱酒。我自吹自擂把發表過的作品一篇篇地說給他聽。他嘴里對我連聲稱贊,但臉上分明是不屑一顧的神情。我知道他的心里根本不服我的氣。果然,酒至半酣,醉意遮著臉,他大聲說:“算了,伙計,你那些作品我都看過,什么呀,根本就不行,咱們高密東北鄉有那么多素材,你為什么不寫,偏要去寫那些不熟悉的事?什么海島、什么湖泊,你到過嗎?”
我不服氣地說:“我們這里有什么好寫的?我不是不想寫,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寫的。”
他說:“為什么不寫寫公婆廟大屠殺?”
張世家就是公婆廟村人。1943年3月,游擊隊在孫家口村大橋埋上連環鐵耙,伏擊了日本鬼子的汽車隊,打死士兵四十多人,其中包括少將中岡彌高。幾天后日本鬼子大隊人馬來報復,被指錯方向,沒包圍孫家口,錯誤包圍了公婆廟,屠殺群眾一百零三人,整個村莊被夷為平地。這就是小說《紅高粱》素材的來源。莫言當時感覺這個故事并不精彩,但印象很深。“幾年后,我考進了解放軍藝術學院,正好趕上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四十周年,張世家村子里發生過、張世家親口給我講述過的兄弟爺們打鬼子的故事就猛然撞響了我的靈感之鐘。只用了一個星期,我就寫出了初稿。”“《紅高粱》的發表,實事求是地說在當時的文壇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我的知名度也大大提高。”
莫言對張世家的評價又至為誠懇:“這種處處替別人著想、永遠以善意待人、信任別人、忠于朋友的處事態度,在張世家身上表現得很突出。這也是高密東北鄉人的天性。我跟張世家幾十年的友誼就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接著他為讀者勾勒了張世家世故兼天真的形象:
張藝謀的《紅高粱》劇組到高密拍攝時,我找到當時已在南關采暖設備廠擔任政工科長的張世家,讓他找了一輛車,陪著我回了一趟高密東北鄉。我們找到了孫家口村的黨支部書記,讓他動員農民,把為劇組種的高粱好好管理一下,施施肥、澆澆水什么的。當時天氣大旱,那些高粱長得很差,與我小說里所描寫的相差甚遠。張世家對那個書記說:你小子別一頭鉆到錢眼兒里,把眼光放長遠點,這部電影,肯定會在國際上得大獎。電影得了大獎,我們高密東北鄉得到的聲譽無論多少金錢也買不到的!從支部書記家出來,天就下起了雨,張世家仰臉看著天,比我還要高興。他說:下吧,下吧,下大雨,長高粱,拍電影。
張世家也是直言評價莫言的,他認為天時、地利與人和的綜合因素成就了這位杰出的作家。那時莫言在廠里雖然干著比自己抬大簍子輕松點的司磅員,不過相當地沉默寡言,可能是覺得前途暗淡沒有出路的緣故:
我深信,苦難的童年是莫言成為作家的第一所大學。沖出去,玩一把,出人頭地,誰不想?1976年,莫言如愿以償,報名4年,體檢4年,終于當了兵。時年,莫言21歲,把1955年生人改成了1956年生人。要不,他這輩子就穿不上軍裝了。憑直感,我認為莫言如果當初當不了兵,離不開家鄉,一直待在這里,他的童年再苦也成不了作家。……
他承認自己胸無城府的,而莫言也直率地告訴他不想當官,真實——是他們兩人共同的心理特征:
我這嘴沒遮沒攔,喜歡胡說八道,語言尖酸,在故鄉是有名的。莫言在他的報告文學《高密之光》里,曾幾筆勾畫出他這位故鄉朋友的形象:“瘦如猿猴,一雙銳利的眼睛深深嵌在眼窩里,嘴里兩排漆黑的被含氟水毒害了的牙齒,能說能寫能喝酒能吸煙邋遢不洗衣服有濟公風度挺可愛的。”還有伏筆畫龍點睛:“語言尖酸刻薄,靠老天爺給洗衣服。”
夠了!莫言老弟把我赤裸裸地插到《人民日報》上,放在陽光下。文章發表后,不少朋友為此事找我:“你叫莫言丑化到家了。”我說:“知我者莫言,幾筆見精神,我感謝莫言。”endprint
管謨賢回憶說,他1987年3月調回高密,莫言與張世家去車站接站。之后又是張世家和高方明在招待所和南關設宴接風。他把自己也當成大哥,把朋友莫言的事,當自己的事來辦,真正是有古道俠腸之風的那種好人。因為莫言經常回鄉看望父母、大哥二哥和姐姐,估計張世家宴請兄弟兩人的次數較多。莫言自然也會回請。這樣,其中交往故事應該很多,一些逸聞趣事,自然頗有文學史料價值,容當有心者細心搜集整理,可在適當學術雜志上逐漸披露,以供大家欣賞、研究者引用和繼續研究。張世家去世三年后,他著文《預言成真慰英靈》來紀念他,歷歷往事也不禁流于筆端:
到了九十年代初,世家白手起家,創建了天達藥業,莫言為了支持世家,先后在《青年思想家》發表了《故鄉的藥》、《天達怪人》、《高密奇人》等三篇文章……
世家是喜愛文學的,熱衷于文學事業。我曾說他是“身在商海,心系文壇”。他愛莫言,愛莫言的小說。1987年,當山東大學賀立華和山東師范大學的楊守森(高密老鄉)來高密籌辦召開全國第一次莫言作品研討會時,是世家介紹他倆與時任縣委宣傳部長的孫惠斌同志認識,才得以舉辦成功。也就在那時,世家就預言,總有一天莫言會得諾貝爾文學獎。世家是全縣、全國、全世界第一個預言莫言能得諾貝爾獎的預言家。愛之深則思之切,思之切則結想成夢,夢即預言。
世家先前曾有幾個夢,除了辦好天達公司外,他要打造“高密東北鄉紅高粱文化旅游系列景點”,要翻建我們老家的舊屋,要建一個“紅高粱影視基地”,專門拍攝由莫言作品改編的電影和電視劇,第一個就要把《紅高粱》改編成電視連續劇……
世家說,什么大欄鄉,河崖鎮,咱那個地方,就改名叫“高密東北鄉”!也不管它是鄉級鎮級,還是縣級,我就叫“高密東北鄉”,保管世界揚名,招商引資方便!
如今,我可以對世家說:世家,我的好兄弟,咱兄弟莫言的小說《蛙》已在2011年獲得了國內最高文學獎茅盾文學獎。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真的頒給了莫言!你在二十多年以前的預言已經實現了。百年諾獎,中國本土第一人!莫言圓了中國人的一個文學夢!
管謨賢接著在文章中寫道:“三年來,我常夢見他,每次都是他擎著酒杯對我說:‘大哥,等莫言得了諾貝爾,我們唱他三天大戲,大擺宴席,喝他個一醉方休!……每當此時,我總要想起世家臨終前的樣子:已經步履艱難,氣喘連連,連樓梯都走不動了,還堅持到公司上班,還堅持為各方人士開會。已經住院了,還堅持用顫抖的雙手在捐獻南關天壇路26號‘莫言舊居的文書上簽字。在醫院里,身上插著管子,還堅持讀完了莫言剛剛發表的小說《蛙》……。”
二、小友毛維杰
我2014年10月在高密開會時,見到把整套《莫言研究》(9本)快遞給我的毛維杰先生。他四十來歲。說他是莫言“小朋友”,是因為兩人的年齡差異,作為高密“莫言文學館”的創辦人和這份雜志責任編輯,我私下猜想這種稱呼應該是適宜的。毛維杰師范畢業分到莫言村莊的學校教書,因此與管家兄弟結緣。2006年后,受籌委會委托他陪管謨賢先生四上北京,征詢莫言創辦“高密莫言研究會”和“莫言文學館”的意見,并撰文《大音希聲——北京之行訪莫言》記述了與這位作家的交往。他回憶道:
2006年5月14日,我和莫言的大哥管謨賢先生受籌委會之托決定奔赴北京征求莫言的意見,下午3點多鐘,我們出了北京站。謨賢先生個子高,步子邁得不太快,但挺出路。我在他身后背著一個特別準備的碩大旅行包緊追不舍。北京的太陽挺烈的,氣溫比老家高密高多了,我們都汗潤潤的。跨過車站北邊的一條塞滿車流的大街,我們打的就直奔莫言早已預定好的位于地安門西大街上的齊魯飯店。
文中還憶及自己1984年7月師范畢業分配到莫言村子里學校教書的往事。學校正對著北邊的胡同,而那個胡同北頭東側就是莫言家。筆者推算他應該是60年代中期出生。他說當時莫言只是個在外當兵的不引人注意的青年人。直到第二年,他在《作品與爭鳴》上讀到莫言小說《透明的紅蘿卜》,以及軍藝學員與徐懷中老師《有追求才有特色》的對話,“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作者是我們家鄉人”,“字里行間散發著家鄉鄉土的氣息”,他小說中“抑郁的憂傷,凄美的氛圍,越軌的筆致”和空靈的感覺“深深打動了我”。但他沒料到二十多年后,會與莫言有這種近距離的接觸。毛維杰在文章中說:
我們在齊魯飯店安頓好,莫言問詢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像是心有靈犀。隨后我們步行沿地安門西大街向西而行,走出去大約四里地,就到了一條向北的“護倉胡同”,胡同很窄,僅僅能并行兩輛轎車,沿胡同向北走不多遠,便看到一個向東而開的大門,大門在周圍都是四合院的古建筑中很顯眼,門口處有一個站崗的軍人,顯然這里是個軍人的住處。過大門向里是一個寫著毛體字“為人民服務”的照壁墻,墻后就是一幢紅磚建成的樸素的五層樓,莫言就住在此樓。正欲敲門,里面的門早已打開了,全家人正等著我倆的到來。
聽說是高密要成立“莫言研究會”,莫言婉言謝絕。在大哥和毛維杰一再堅持下,還說是家鄉父老的想法,莫言這才在一張打印紙上寫下給研究會的寄語。上面寫道:“得知故鄉成立莫言研究會,心中惶恐。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說作者,所寫小說,多是依據故鄉素材,所用語言也以高密人日常語言為基礎。”又寫:“我成為作家,純屬偶然,故鄉人中,才華橫溢者比比皆是,他們如果執筆,成就都應在我之上。”這當然是謙虛的表現。毛維杰記得,閑談中莫言從書房抱出一摞書法作品放在躺椅上,一張張讓大哥提意見。在他印象中,莫言在護倉胡同的家很簡陋,客廳西面墻上掛著莫言的字幅,靠東窗是一張方桌,北側是條椅,莫言夫婦坐在上面陪客。晚飯是在胡同口一家“京味飯館”。管謨賢、毛維杰、莫言和妻子、女兒五人在大廳就餐,當時人很多,很嘈雜。吃完飯,莫言說什么也不讓他們結賬。莫言的贈書那個大旅行包放不下:
莫言妻子又找了一個淺藍色的包子。書很沉,我說打的回去吧,莫言不同意,下了樓,他和妻子從車棚里每人推出一輛舊自行車,將裝了書的包放在車的后座上,推著出了大門。先沿著小巷迂回地向東走了一段,后又向南上了大街。我接過莫言的自行車跟在莫言妻子的后面,莫言跟大哥邊走邊談,在數不清的汽車燈光的交織穿梭中我們步行在地安門西大街上。望著莫言的背影,我反復思忖,這就是在中國當代文壇上躍馬馳騁的莫言嗎?樸素的衣著,簡單的話語,純真的鄉情。endprint
見外姓人為管家事如此辛苦,感覺過意不去的管謨賢補敘到:裝有莫言近百冊贈書的“這兩大包書可把毛維杰同志累苦了,下火車只好扛在肩上,提在手里,書又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了”。他的這篇題為《莫言文學館創建回想》的文章,也看作是對毛維杰與莫言因事交往軼事的補充。他說,第二次赴北京是2007年秋,位于高密一中校園的莫言文學館已經動工:“研究會派我和維杰同志進京征求莫言和李希貴同志的意見,同時向莫言征集展品和商量找人題寫館名的問題,我們又一次來到莫言家里,莫言已經將幾百冊書籍、手稿及獲獎證書若干件準備好。恰好中國現代文學館的人也來征集此類物品,莫言只好說:‘對不起,我大哥和家鄉人來了。這次不能給你們了。”“當希貴同志聽說莫言把許多珍貴的物品獻了出來時,一再叮囑毛維杰同志,回去要買保險箱,把這些珍貴物品保管好。”又說:“第三次去是2008年11月,這次去主要是到莫言家拉書,莫言在家里整理了好幾天,上千冊書刊堆在家里。車到后,莫言夫婦幫我們裝車,裝得滿滿的。”“但回來卻不順利,因為走濟南方向,一上京滬高速就堵車,早上很早離開北京,12點才到天津靜海,到達濟南,天已經黑透了,人也極疲勞,只好住下。”第四次去北京,莫言把香港公開大學發給他的博士服和大量光碟、音像資料及各種證書都捐了出來,裝了滿滿一車。“回來時,我和維杰只好坐火車。”
與張世家相比,毛維杰與莫言是工作上的關系,并非是相熟相知。但是他和管謨賢的記述,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莫言與家鄉及親友的感情。這份難得的材料,是人們了解莫言與高密千百個故事中的一個縮影。
三、莫言與當地文學愛好者
直到1997年,莫言才與妻女團圓,將她們落戶北京。也就是說,從1979年7月10日他與杜芹蘭結婚到1995年,夫妻倆一直分居北京和高密兩地。在保定、延慶和軍藝時期,他都是暑假、寒假往返家鄉高密探親,看望父母;到總參及至后來很多年,也會在春節回鄉。這就使他與當地的眾多文學愛好者結緣,有的還成為朋友。許多人都著文回憶拜訪和與莫言老師交往的情形。
張毅說他最早聽說莫言是1982年,雖然作家當時還是籍籍無名的軍人,春節回鄉探親常住在高密軍人接待站,與在軍人接待站工作的詩人柳建明相識并友好。他見到莫言本人,已是1986年秋天:
當時的高密縣政府舉辦了一個《紅高粱》小說講座,地點在一家由舊澡堂改成的招待所,那座只有二層樓的招待所破舊不堪。那時的莫言還很青澀,臉龐圓圓的、皮膚白白的,很像某個農村生產隊的會計。莫言當年講座時的話大都記不清了,但有一句話我永生難忘。他說:如果你想寫一塊石頭,你就要把這塊石頭寫盡、寫死,讓別人再也不敢寫石頭了。
第二年秋張藝謀執導的電影《紅高粱》熱播后,他印象很深的是:
高密這個相對封閉的小縣城突然熱鬧了起來,大街上經常駛過一些外地牌照的汽車,車屁股后面歪歪扭扭寫一行字:九九青殺口。當時這個名字挺嚇人的,因為這時距離1983年治理社會秩序的那場“嚴打”運動剛過沒幾年,我的同學和朋友都面帶疑色地向我說起這個飽含殺氣的名字。那天高密下了一場大雨,我在位于人民大街的高密縣招待所門口,終于發現了一輛寫有“九九青殺口”的面包車,汽車“吱啦”一聲在離我不遠處停下了,車上下來一群“土匪”樣子的人:他們一律剃著光頭,提著當年流行的“半頭磚”錄音機,喇叭里飄出鄧麗君軟綿綿的歌聲,旁若無人地在大街上晃來晃去,路過這里的人不由得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這群“土匪”模樣的人。
1986年在沈陽當兵、后轉業到高密環保局的小說作者李大偉,對本地文學界朋友與莫言來往的故事了如指掌。他同時回憶說,1991年春節剛過的正月十五,聽說親戚要請莫言家宴,便主動要求去接他:
那天下午我穿著制服,記得十分莊重地給莫言先生敬了個禮,他笑笑,看了看我的服裝標識說,不用敬禮,咱倆一樣的軍銜嘛。一句話,解除了我的拘束心理。……
是夜,在親戚家吃飯。那些年,不興在外邊。喝酒用的是小盅,酒是高度酒,菜是家常菜,親戚當時是高密有名的“四小名勸“,先生就喝了六七兩的樣子。落座的有崇尚文學的官員,先生開始言語甚少,漸漸喝多,說,國內外形勢大好,海灣戰爭美帝國主義打贏了,還說等有機會乘一下高速殲擊機。
胃口奇好,瞇著眼嚼咕,不怎么看人。說是比八六年在軍藝時胖了30斤,那時是拼命寫,寫死拉倒的勁頭。
夜闌酒散,送先生回家,囑我多寫短篇,揮手告別。
李大偉有記日記習慣,這篇文章提到的日記詳細記述了他1991到1994年頻繁拜訪莫言的情形。他向人講莫言為他小說“三薦稿”的軼事:“此后,我期待小說變成鉛字,榮登軍刊。然而一晃一年過去了,沒有音訊。九二年春,就在我以為此事黃了的時候,莫言老師來信,大意是說:‘夠發表水平不假,得排隊等著,編輯已經答應給上。這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直到九三年第六期,《老馬軼事》終于上了《解放軍文藝》。”“第三篇先生給推薦的是《天路》,也就是先生給《老人與槍》作序言,使用的文章標題《天路行者》中的‘天路。說的是一個農家子弟曲曲折折由新兵入伍到飛上藍天,成為一名優秀飛行員的故事。這一篇,先生較肯定,1992年夏天推薦給了《昆侖》雜志。”
由于較頻繁接觸莫言,使李大偉得以近距離地觀察。1994年春節前夕,莫言為奔母喪逗留高密。年后他去南關拜訪作家,只見“家中靜悄悄的有些清冷,先生正在東屋看書。互相問了,說些過年的話,見我木訥著,就問我,高密有沒有基督教會?活動場所在哪里?”李大偉告知,教會就在自己小時候住的福音巷附近,每周活動兩三次,星期天四里八鄉的信徒都來。于是他和莫言約好下個星期天去教堂。他記得:
那是雪后的一個星期天,太陽朗朗地照,天氣嘎嘎地冷。當時我也還沒有轉業,兩人都穿了便裝。我說要個車,先生不同意,他騎的是一輛“大金鹿”自行車,在雪地上行走都很潑實、穩當,那車,確實如先生所嘉褒:“除了鈴鐺不響,渾身都響。”一路呵氣如霜,人凍得很精神地來到教堂。我預先打了招呼,聽說國家級的大作家要來看看,我母親和執事們早在門口候著,飄著白胡子的牧師也熱情洋溢地迎接。endprint
見教堂太小很多信徒都在院子中,莫言就跟大家一起在外面聽道:“那天氣溫較低,莫言先生穿了件半大皮衣,扎一粗花呢格子圍巾。稀疏頭發蓋不住頂的頭上——他的碩大額頭是眾所周知的——沒戴帽子,硬是坐在馬扎上,直到布道完畢。”神態肅穆,態度很認真。“終于布道結束。見莫言先生觀察著其他信徒的舉止,人家起,他也起,共同做結束前的禱告,他也相跟著作頷首閉目狀,最后是這么一句;‘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父的名為圣,愿父的國降臨,愿父的旨意行在天上,如同生在地上,免了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們的債,不教我們遇到試探——阿門!”一年后,得知莫言帶有宗教意味的長篇小說《豐乳肥臀》發表,李大偉猜想與這次教堂之行頗有關系。
一夫記得1990年夏日一個午后去見莫言的情形:“先生很和藹,絲毫沒有我想象中大家的架子,淡淡的話語,像五月的清風拂面,讓人感到親切。先生沒有聊高深的話題,只是邊翻我的文稿,邊問我的一些生活和工作情況。”“又過了幾天,到先生處。先生拿出我的文稿,鼓勵了一番。臨走前囑咐,回去改一改,謄出來,再給我,我找個刊物給推薦推薦。”尚可說他是1986年秋在全縣小說作者講座上見到莫言的。日子久了,他感覺“莫言回到高密,似乎不是一位作家,而是一位活動家。黨政負責人、工廠企業家、同事同學、親朋好友,都企望與之同席共飲”。但他發現回鄉寫作的作家生活是另一番情景。一次尚可去大欄供銷社莫言借來寫作的房子看他,從神態可以意識到他還沒從作品的情景中走出來:“屋里擺設簡單,一張桌子上鋪著一大疊稿紙,端莊秀麗的字跡還沒寫滿最后那張紙。莫言的寫作沒有底稿,一稿落成就發。”“在一張木床上有一卷簡單的鋪蓋和一些雜亂的書籍,床底下放有鈣奶餅干、罐頭、水果之類的吃食之物。”“‘你在這里寫,也在這里睡,在這里吃?我問。‘有時候寫到深夜,有時是通宵,就糊弄著吃點,睡點。”這讓尚可頗為感動。
莫言與家鄉文學圈交往數十年的故事軼事,估計遠不止發表在《莫言研究》上的這些文章,他與社會各界各類人物的交往應該更豐富更復雜,可惜這座文獻的富礦需要開發許多年后才能露出地平線。經典作家歷史文獻的整理、分類和學術研究就是這樣。這篇文章的價值也許不在論斷,而在材料事實的搜集充實和補正;它的重要性在于,莫言與著名作家批評家“北京文學圈”的交往史很容易通過公開雜志加以整理,但這是地上文獻庫——而家鄉這個地下文獻庫在我看來,則是對地上文獻庫最好最有價值的補充擴容。因為身份再顯赫,回鄉探親時,也得在故鄉村子外三十里下馬,謹小慎微,遵守家鄉長幼有序的習俗禮制。“故鄉朋友圈”正是照見作家莫言真實性情的一面鏡子。與他這個人,與他的小說,這面鏡子不啻是一個“人文互證”的理想的角度。
2015.3.9草于亞運村
【注釋】
管謨賢:《預言成真慰英靈——亡友張世家三年祭》。據說莫言在高密最要好的朋友除張世家,還有曾在縣第五棉油加工廠的同事王玉清。筆者查過有關史料,發現關于王玉清的幾乎沒有,在此暫時擱置。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就是莫言在本村中似乎沒有什么好友,不知是何緣故。
張世家:《我與莫言》,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關于張世家的史料要比王玉清多,一方面與張也曾熱愛文學,又當過通訊報道員和秘書,有書寫能力有些關系,另外也緣于他的性格比較外向。
莫言:《紅高粱與張世家》,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莫言此文,可能寫于張世家經商之后,為幫助這位朋友的企業做些宣傳的動機有關。在中國社會,經商如果不與政府部門發生聯系,不在本地產生影響,有時候可能會舉步維艱。在這個人情社會,是眾人皆知的道理。已成著名作家的莫言頻頻在報刊上發表文章談張氏企業,自然會事半功倍,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文章寫得巧妙,既有幫忙作用,也流露了內心對張世家的真實看法,妙趣橫生,可以當作文學回憶錄來看。他還寫道:“寫了《紅高粱》之后,在張世家的引領下,我跟縣里的頭頭腦腦開始接觸,然后才有了《高密之光》、《高密之星》、《高密之夢》等文。從某種意義上看,這些文章也是tao文,但在當時,對宣傳高密、提高高密的知名度,應該說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北京的一些朋友說我:好像《人民日報》是你們《高密縣報》似的!的確,《人民日報》在一年多點的時間內,用三個整版,連續發表關于高密縣的報告文學,這是空前的,是不是絕后的,我就不好說了。當然隨著形勢的發展,我那三篇文章里提到的人物,有的已經被時代洪流淘汰,有的還在繼續弄潮,按說這也是正常的,我似乎也沒有必要過多自責。”
莫言:《紅高粱與張世家》,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莫言畢竟是作家,對自己作品有清醒的認識。他說:“是不是可以說沒有張世家就沒有《紅高粱》呢?我想還是不能這樣說。但我必須承認,1983年春節期間,我們哥倆在鄉政府大院tao辦里喝那次酒,埋下了顆紅高粱的種子。《紅高粱》是我寫的,但高粱種子是張世家幫我種下的。”
莫言:《紅高粱與張世家》,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
張世家:《我與莫言》,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在談到與莫言的緣分時,張世家說:“莫言小我一歲,屬羊,1955年生于河崖鎮平安村;我屬馬,1954年生于河崖鎮公婆廟村。平安村——公婆廟,兩村相隔6華里。我倆是喝同一條河的水長大的。那條河曲曲彎彎,從上游一直流到莫言家屋后,我家的屋前,每年夏秋時節,洪水滔滔,浪濤澎湃。這里,童年留給我倆深刻的印象是洪水和饑餓。莫言的短篇小說《枯河》和中篇成名作《透明的紅蘿卜》,寫的故鄉的河流就是這條河,這條河的名字叫‘膠河。他家屋前還有一條河叫‘墨水河,我家屋后也還有一條河叫‘郭楊河。兒時的高密東北鄉應該說是水族們的樂園,為了活命,我們的祖先只好在這里種紅高粱。我們的童年苦不堪言。”
管謨賢:《預言成真慰英靈——亡友張世家三年祭》,載《中國農業防災減災技術信息網》2013年3月31日。在該文中,作者還補充道:“眾所周知,世家和莫言是好朋友,是知己。世家的老家公婆廟(現名東風村)離我們家僅八里路。一條膠河從我們村后流到他家村前。二人都是喝一條河里的水長大的農村孩子。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二人同在河崖棉花加工廠當臨時工。后來是莫言當了兵,世家成了人民公社的通訊報導員,還專門寫過文章《萬筆清的會計》,表揚我的老父親。莫言寫《紅高粱》就是受了世家講述的‘公婆廟慘案的啟發。再后來,世家到了南關,開始在南關采暖設備廠當政工科長,是世家引領莫言認識了當時著名的農民企業家王建章和高方明,莫言才寫了《高密之光》、《高密之星》、《高密之夢》三篇報告文學,讓高密第一次在《人民日報》上大揚其名。也就是在此時,我認識了張世家。那是1987年3月,我從湖南調回高密,是世家和莫言到火車站接的我們,是世家和高方明先生在招待所和南關為我們設宴接風。到了九十年代初,世家白手起家,創建了天達藥業,莫言為了支持世家,先后在《青年思想家》發表了《故鄉的藥》、《天達怪人》、《高密奇人》等三篇文章。”endprint
毛維杰:《大音希聲——北京之行訪莫言》,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據管謨賢說,自己是“四上北京“,作為“高密莫言研究會秘書長”的毛維杰,因有更多事宜,如征求莫言手稿、書籍和書信等展覽材料,則是“六上北京”,飽受舟船之苦。又據他回憶,他與毛維杰的四上北京分別是:2006年5月中旬、2007年秋天、2008年11月和2009年的8月28日。在我接觸的當代作家的材料中,上述敘述可能是最為有趣的。這與兩位敘述者與作家親近的關系有關,但也不否認他們文字表達的順暢、細密,記述的翔實周全,為讀者留下了彌可珍貴的文獻史料。而我閱讀同類史料,最為喜歡的就是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記述魯迅家世、為人性情的那些文字,史料價值很大,但不妨礙文字好看好讀,可做好文章欣賞。為便于讀者查閱,我另外把毛維杰文中對自己的介紹也抄錄如下:“我和莫言的交往,還是在二十多年前。1984年7月,我師范畢業分配到莫言的村子里教學。到了第二年,我在《作品與爭鳴》中讀到了他的《透明的紅蘿卜》及解放軍藝術學院學員們和徐懷中老師的對話——《有追求才有特色》,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作者是我們家鄉人,他熟悉家鄉的田野,家鄉的河流,家鄉的風情,字里行間散發著家鄉鄉土的氣息。他小說中抑郁的憂傷,凄美的氛圍,越軌的筆致,超然的想象,空靈神奇的感覺,深深地打動了我。其實,莫言就住在我們中學門口正對著北邊的胡同里——那個胡同北頭東側的靠膠河最近的低矮古舊的老房子里。當時他只是個在外當兵的不引人注意的青年人。”
管謨賢:《莫言研究館創建回想》,載《莫言研究——莫言文學館專輯》,2009年第五期(總第五期)。作者在本文中披露,當初家人對建館并不熱心。80多歲的老父親知道籌劃的事情后曾不同意,說人家大江健三郎世界上什么大獎都拿了,還到咱這窮地方過年,這么謙虛。并讓謨賢告訴謨業(莫言名):“千萬要謙虛謹慎。”文中還說,陜西和浙江為賈平凹、余秋雨建文學館,網上都有人反對,“我們何必招惹是非?”談到修舊居時,父親也說過不要修。從中可知,這個家庭一向有做人謹慎的習慣。
張毅:《小時的放牛娃成就了屬于中國人的諾獎》,載《青島早報》2012年10月26日。他是高密人,青島詩人,1982年與朋友發起成立“圈圈”詩社。通過張毅的記述,可知當時全國成立文學社團和詩社的風氣,也蔓延到了高密這個小城。因這個緣故,家鄉朋友把當時寫小說的莫言也當作文友看待,于是,才有柳建明對回鄉探親的莫言熱情接待的軼事。在文學史上,作家成名前與人交往的故事,也許比成名后價值更高,因為從中可知作家本人真實的性情,可知以平實坦然態度與同鄉友人交際的心理活動。這對進一步研究作家完整的現實世界和文學世界,都是有意義的參照。
李大偉:《莫言先生為我三薦稿》一文對莫言與高密文學圈關系的記述十分詳細:“據我所知,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趁莫言先生回鄉省親和創作之際,前往他大欄老家和南關新家拜訪或求得指導看稿的文學同仁若干,比老師年齡大年齡小的都有。政府官員及禮節性拜訪求見的不說,莫言先生入伍前的文朋好友張世家、王玉清等也不必贅言,單說文學老中青年就比比皆是。計有:八十年代初就刊發《山東文學》頭題的王一恒老師;上過《小說月報》稿的明連君老師;過世的南關村的王先生;時在宣傳部任職的尚希魁(尚可),他同先生相處較多,發表的評說《紅高粱》的文章,可謂研究莫言先生的富礦;有魏修良先生,后莫言老師曾為其新著題書名《雜花生樹》;詩人李丹平多次上門求教,莫言先生曾為其題下‘桐花萬里丹山路語句鼓勵之;詩人柳建明當時在軍人接待站工作,一九八二年莫言先生回鄉探家,就是建明接待的,寂寂冬夜,二人談家鄉談文學,十分投機,建明感覺出此人極其了得,比當時他們小詩社圈子中人高出一大截,便告知了后來小有名氣的詩圈中人邵春生、張毅、高健等人。不過,那時候只知道有個姓管的軍人,文學功底十分厲害。后來,他們都拜訪過先生。官天強更是踏破了南關管家門檻,他自持自己的姓只少了一個‘竹字頭,便想攀上本家,連習作的題材、情節、語氣、句式,一律模仿莫言先生《紅高粱》的文風氣勢,雖東施效顰,也幾可亂真。最可以的是天強跟蹤莫言老師的文章書訊行蹤,一旦新發小說便千方百計求得,先睹為快,勝于餐寢。有些章句,竟至背誦。年輕些的,牧文、孫英杰、丁元忠,都是膠河農場干部子弟,算是東北鄉人,更是頻頻拜訪先生,尋求文學成功良方。”像所有拜訪過莫言的作者一樣,他對莫家那條兇猛的大狗尤感恐懼。不過,認為“所有去過的人,都感受過先生淵博的學識、平易近人的作風,孜孜以求的創作態度和為人為文樸素的風氣。如果換上老棉襖,先生和東北鄉的農家漢子并無二致”。參見《莫言研究》2008年第四期(總第四期)。
李大偉:《與莫言先生二三事》,《莫言研究》2007年第二期(總第三期)。這本地方性的雜志,原是每年出一期。但2007年卻出版了兩期,分別為“2007年第一期,總第二期”和“2007年第二期,總第三期”。也許是由于稿源豐富,安排不下,才增加一期的。或許是由于其他原因,都不得而知。文中記述的拜訪莫言的家,是莫言在縣城南關買的一個四合院。作者記述這個小院內部的情形頗為詳細:“當時莫言先生的家住南關天壇路北首,四間正房,東西兩廂,配一小院,門開東南面,廁設西南角,院前有甬道,房后有后園,庭中小樹三四株,春韭一兩畦,壓水井一眼……。居家過日子的基本設施一應俱全,庭院拾掇得靠攏靠棱,不過,上述物件我當時無法看清細數,倒不是見‘大腕級的作家激動得心跳,而是被躥出的一條大狗嚇慌了神。關于這條狗,多年以后,我在若干篇文章中看到過,恐怕在高密訪過莫言的人,大都領教過它的厲害,也正因為它是莫言家的一條狗,才使它在死了若干年后,還有人不斷地提起它,狗也有幸,在南關的數年中,它度過了輝煌的歲月,忠實的狗眼,見證了許許多多的如我一樣驚慌失措的文學青年、新聞工作者、政府官員以及碧眼金發的外國人。之所以許多人在文章中毫無例外地提到它,是因這匹有性格的狗,給我們留下共同的印象,可供我們對它集體回憶。這似乎陷入了一個較為滑稽的怪圈:在高密南關拜訪莫言先生,你就繞不過這條狗。我混到能和莫言女兒笑笑一樣逗它只搖尾巴不咬人,是一年以后的事了。”這個“人與狗”的故事,也出現在莫言的文章中,不妨抄下來以供欣賞:“五年前(筆者按:大約1987年前后),我妻子和女兒進縣城居住,為了安全,也是為了添點動靜熱鬧,我從朋友家要了一條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它的媽媽是條種狼犬,僅存一點狼的形象而已,絕不是與狼交配而生。我把這小東西抱回來時,它可愛極了,一身茸茸毛,走路還跌跌撞撞的。它腦門子很高,看起來很有智慧。我女兒喜歡得不得了,竟然省出奶粉來喂它。我回了北京后,女兒來信說小狗漸漸長大,越來越不可愛了。它性情兇猛且口味高貴,把我妻子飼養的小油雞吃掉不少,為了小雞們的安全,只好在它脖子上拴上了鐵鏈,從此它就失去了自由。”又說,“所有來過我家的人,都驚嘆這條瘦狗的兇惡,都說從來沒見過這般歇斯底里的狗”,“所有來我家的人都貼著墻根、膽戰心驚地溜走,我每次都大聲咤呼著迎送客人,生怕它掙脫了鎖鏈。”但“據女兒說,有好幾次狗掙開了,她和爺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一直等到她媽媽回來。說也怪,這條狗幾乎對誰都呲牙,唯有對我妻子,確實異常地順馴,一見她就搖尾俯身”。有一次,這狗咬傷了縣委宣傳部一個給莫言送稿子的小伙子,從此“惡名”遠揚。以至與女兒一起在家做作業和看書的同學的家長,也不敢再讓孩子們來家。后來這狗之所以被莫言妻子廠里同事帶走打死,是因為連莫言也被它咬傷,為此還到縣防疫站打過疫苗。
李大偉:《莫言先生為我三薦稿》,載《莫言研究》2008年第四期(總第四期)。李大偉還補充道:初次見到的莫言沒有架子,態度“溫文敦厚平易近人”,“如果換上老棉襖,先生和東北鄉的農家漢子并無二致。”
李大偉:《無神論者做彌撒》,載《莫言研究》2006年第一期(總第一期)。
一夫:《溫暖》,載《莫言研究》2008年第四期(總第四期)。
尚可:《他要沖出高粱地——與莫言交往側記》,載《莫言研究》2008年第四期(總第四期)。
(程光煒,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