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星馳的電影里“打醬油”是什么體驗

馮夕桐

打破華語影史票房紀錄的《美人魚》在口碑上毀譽參半，片中主要角色的表演也讓人一言難盡，但那些臉熟的小配角依然讓影迷津津樂道。有人說，周星馳的電影里根本沒有主角配角之分，不過是出鏡時間有長有短罷了。文章就曾坦言，在拍《西游降魔篇》的時候自己的壓力很大，因為如果配角表演得更出彩，周星馳就會給配角加很多戲，很容易搶走主角的風頭。周星馳可以賦予大大小小每一個角色生命力，哪怕是一條狗、一只蟑螂，出現在他的電影里之后，全中國的狗都被叫作“旺財”，全中國的蟑螂都被叫作“小強”。所以，哪怕在周星馳的電影里只短暫出現幾分鐘，有時候效果都會勝過在別的戲里擔當主角。

你可能覺得會有很多人為了去星爺的電影里“打個醬油”爭破頭，可他最近在內地拍的幾部電影，很多亮眼的配角都是在片場現找的，要么是身邊的工作人員，要么是從外面找的群眾演員。在采訪過周星馳電影里的幾位大出風頭的“醬油黨”后，我們發現：“爭”是爭不來角色的，順其本性最好。

他愛的是一張白紙

《西游降魔篇》中那個一臉油的“豬剛鬣”，扮演者陳炳強一開始其實是周星馳的助理，每天的工作就是端茶倒水，幫忙維持片場秩序。這份助理工作做了兩個禮拜后，有一天，周星馳突然問他：“長這么帥難道不想做點別的嗎？”那一刻他知道機會來了，于是用星爺在《喜劇之王》里的臺詞回答他：“其實我是一名演員，如果有導演愿意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會讓他失望的。”他也沒瞎說，在給周星馳當助理之前，他在各個劇組跑過很長時間的龍套。周星馳聽完后認真回答他：“好的，有合適的機會一定讓你嘗試。”

機會很快就來了，半個月后，周星馳讓陳炳強試了豬剛鬣的妝，覺得很合適。那時候國內外很多一線小生都在盯著這個角色，他說：“聽說韓國好多‘歐巴，還有大陸當時正火的幾個小生都見過星爺了，馮紹峰啊、韓庚啊，他們都是為這個角色來的。”但后來周星馳力排眾議，還是堅持選擇了他。后來他問過周星馳，為什么不選一線小生而選了自己，周星馳告訴他，那些人已經出名了，不缺戲拍，他更愿意給一些努力的新人機會。“他是天才導演嘛，天才導演把一個不太會演戲的新人變成有水準的演員，這就好像把一塊璞玉雕刻成一塊很有價值的寶玉，對于他來說就是得到了成就感。”陳炳強說，周星馳喜歡的就是像一張白紙一樣的人。

周星馳非常注重演員自然的反應，所以在拍攝現場往往沒有劇本。連續在《西游降魔篇》和《美人魚》里都表現搶眼的張美娥也告訴記者，周星馳叫他們不要記臺詞，記臺詞太累了，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一點兒也不會強迫演員怎么演。

張美娥就是《西游降魔篇》里“空虛公子”旁邊的四位大媽中最有喜感的那位，她帶有濃濃口音的那句“你早說啊，你干嗎不早說啊，你早說啊……”在電影中成功搶走了羅志祥的風頭。她今年66歲，橫店本地農民，一邊種地一邊在橫店劇組跑龍套。去《西游降魔篇》劇組面試后，她覺得自己肯定過不了，又惦記著家里還有5畝地，就回家去了。沒想到過了兩天就接到復試的電話，她說：“晚上8點多了，一屋子都是人，這次見到周星馳了。每個人發一個劇本，讓我們想怎么演就怎么演，說橫店本地話也可以。結果我們每個人上去演，星爺都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還奇怪干嗎笑我們，肯定是笑我們演得不好吧。”誰知面試結束后，張美娥被告知選中了，現場的工作人員悄悄告訴她，這次8個小時能賺150元。

周星馳愛觀察身邊的人，觀眾經常在看最后的演職員表時，才發現戲里的很多小配角同時還是編劇、制片，甚至是司機和化妝師。在《奇葩說》上大火的辯手范湉湉曾是星輝公司簽下的最早的一批藝人，在《少林足球》選角時就跟著周星馳。她講了一個例子，《少林足球》里有個女白領停車，一開始怎么都停不好，學了功夫以后，“咣”一下就把車停好了。那個演員其實是劇組的化妝師。“那天為什么會讓那個化妝師去演，是因為周星馳很不滿意本來要演這個角色的演員，他就說你會不會演戲啊，這個都演不好，我找一個不會演戲的人演給你看。”然后周星馳真的就隨便指了一個化妝師，結果人家演得很好，周星馳就直接跟原來的演員說：“你不用演了，就讓化妝師演吧。”“我覺得他更喜歡以人帶戲，而不是以戲帶人，他會讓你這個人的喜劇特色發揮出來。”范湉湉說。

那會不會因為周星馳喜歡從身邊人中尋找演員，就會有人為了演他的戲而故意在他面前表現呢？“會吧，你會看到人間百態。”《美人魚》執行導演盧正雨表示。盧正雨和周星馳的緣分更是神奇。他從小癡迷周星馳的電影，他的理想不是當演員，而是當導演。2008年，周星馳受邀錄制《魯豫有約》，周星馳影迷協會找到已經在業界小有名氣的盧正雨，請他拍一個短片在節目上播放。周星馳看完短片后夸他拍得好，那幸福的一刻盧正雨至今記憶猶新：“他的眼神很專注，握手很有力。”2011年，盧正雨突然接到《西游降魔篇》副導演的試鏡電話，說周星馳邀請他參與劇本創作，同時還讓他出演舒淇身旁的“大煞”一角。這個角色的臉涂得黑黑的，盧正雨的媽媽看電影時都沒認出那是自己的兒子。大煞本來是個沒有任何特點的角色，但盧正雨還是為此傾注了自己的熱情，他說：“周先生本來是要這個角色亂說話，就是說那種聽不懂的土語，我想這個怎樣能夠出彩呢？然后自己晚上在酒店就去想一兩句聽不懂的話，還能讓觀眾有反應，所以就有了說韓語的版本。”果然是周星馳的粉絲啊，當年周星馳在《射雕英雄傳》中飾演被梅超風打死的宋兵乙，被打死的一瞬間，他也做足了戲。放慢5倍速，就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在那不到一秒的瞬間張大嘴巴做出了驚恐的表情。

他們眼中的周星馳

大家對周星馳的演技和才華都沒話說，但對于他的人品，一直以來都頗有爭議。多年的老搭檔跟他疏遠的疏遠，反目的反目，鬧上公堂的也不少。王晶曾在采訪中說周星馳是一個“暴君”，因為他沒有“度”。比如拍《少林足球》中“大師兄”黃一飛被酒瓶砸頭的那場戲，連續砸破了八個啤酒瓶他都不滿意。后來道具師謊稱沒有酒瓶了，黃一飛卻依然沒能逃過一劫，最后被砸昏過去。醒來后，周星馳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而是問他可以開工了嗎？

時至今日，演員們面對周星馳依然要做好無數次NG的心理準備。《美人魚》里打麻將那場戲，周星馳的一個助理總演不好，重拍了48遍。但張美娥強調，周星馳一次也沒有發火。在范湉湉的印象中，周星馳的脾氣也不像外界傳的那么壞，雖然說話很直接，但對女演員很尊重，絕不會對女演員發脾氣，要發脾氣也是對男演員發。不過現在頭發越來越白的周星馳也變慈祥了，對男演員也不發脾氣了。陳炳強有一場戲拍了30多遍，就是《西游降魔篇》里他大張“豬嘴”的那個鏡頭，“那個嘴巴要張得很大很大，至少要塞一個小西瓜。我既要叫，又要張嘴，那時候我是新人，什么都不懂，NG了好多遍就覺得累了，星爺就叫大家吃飯，吃完午飯繼續拍”。

陳炳強試圖推翻很多人過去對周星馳的理解，比如他的悲觀。他說：“各種各樣的生活方式他都想去嘗試，就像他以前每次去吃飯，酸甜苦辣都要嘗試一遍。哪怕他不能吃辣，也要點一道很辣很辣的菜，去任何地方他都想嘗嘗當地的特色美食。這樣一個樂于享受生活的人，怎么會是一個悲觀的人呢？”還有，周星馳和人的距離感，他不喜歡接觸帶著目的靠近他的陌生人，陳炳強剛去給他當助理的時候，他都會有一點防備之心。與此相反的是，周星馳卻能和街邊一個擺攤賣西瓜的大爺聊上一個小時。“我們在拍一個外景的戲，他看見邊上有一個老大爺在賣西瓜，剛好那老大爺就問他，你吃不吃西瓜，星爺說不吃，然后就開始在邊上聊起來，比如你這個西瓜一年種多少個？賣多少個？成本多少呢？”陳炳強覺得周星馳喜歡跟老實、不虛偽的人在一起聊天，“他用的演員來面試，他都會說來的時候不要化妝，他希望看到一個人天真無邪的那一面。”

另外還有一個小插曲，可能讓周星馳跟陳炳強找到了共鳴。那是在陳炳強毛遂自薦之前，由于他不愛吃劇組的盒飯，于是經常趁著周星馳去拍戲時吃他剩下的小灶飯，他說：“有一次他忘記拿眼鏡了，回來拿眼鏡，剛好我在屋里海吃海喝的，左手拿著雞翅，右手拿著蝦，嘴里還塞了一塊牛肉。他進來時，我吐都吐不出來，呆立在那里。后來他就說：吃吃吃，好吃嗎？我說好吃啊。他說：你沒吃過嗎？我說：以前在家里天天吃，但是現在出來工作了嘛，哪能天天吃這么好吃的東西。”陳炳強覺得，這肯定讓周星馳想起了自己過去的那段辛酸史。

離開星爺以后

張美娥拍《西游降魔篇》時，一天的薪酬只有150塊錢，拍《美人魚》時暴漲了近10倍，但一天也就1000多塊。然而她已經很知足了，因為以前跑龍套時一天能拿七八十塊就不錯了。更何況《西游降魔篇》上映后，光2013年一年她就跟陳炳強一起跑了70多座城市做商演，每次都是上臺唱首歌，或者，配合主持人講些笑話，十來分鐘輕輕松松賺幾千塊。

陳炳強算是“無償”出演《西游降魔篇》，盡管他飾演的豬剛鬣非常成功，但是拿的還是他做助理的工資。只是最后劇組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金額大概是他助理工資的兩倍。雖然周星馳拍《美人魚》時沒有再跟他合作，但他對周星馳依然充滿感恩，畢竟是周星馳帶他正式走上了演員這條路。

如果說張美娥和陳炳強依然還是靠著周星馳的光環接活兒的話，那么范湉湉可以說完全是憑自己的能力走到現在。不是她自己說，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她也曾是“星女郎”。她是星輝公司最早簽約的一批藝人，只是她時運不濟，僅僅在《功夫》里飾演了一個舞女，陪師爺將周星馳領給斧頭幫幫主，出場不過數秒，一句臺詞都沒有。后來很快就爆出黃圣依和周星馳鬧解約、打官司的事，然后他們那一批簽約的藝人都被“架空”了。“我不是被雪藏的，是被邊緣化了，沒有人管，其他藝人也是這樣。”她所說的“其他藝人”還包括陳國坤、林子聰、林子善、李卉、張明明、浦葉棟，等等。范湉湉說自己也沒想到，在星輝公司一歇就歇了十年。剛開始她還滿懷希望，可接連幾部戲都黃了，后來她就開始往外投簡歷，接一些零散的主持工作，她說：“有時候臺下一個人都沒有，但我覺得這就是專業精神，我的嘴皮子、臨場應變能力都是那個時候磨煉出來的。”

但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范湉湉也從未想過去找周星馳。“我找他有什么用呢？這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他就是一個藝術家，就是閉門想事，做演員、做導演，在想藝術的事情。公司的事情其實他是不插手的，他都不知道的。”范湉湉直言，“他不是一個好老板，卻是一個好演員、好導演、好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