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鵬
畢業季到了,中學校園里的“考前撕書節”也如期而至。課本和試卷被撕成碎屑,漫天飛揚,一派“六月飛雪”的樣子。
每到這個時候,網上少不了討論這個話題,也會有媒體站出來義正辭嚴地說教一番,認為這是“文化暴力”“資源浪費”“與文明背道而馳”,云云。對這些說法,我頗不以為然。
十幾年前,我還是個高中語文老師,畢業季到來,碰上一場聲勢浩大的撕書活動。為了湊熱鬧,我親赴樓下的“撕書節”現場,想體會一下這種被殘酷的青春力量裹挾著的氣氛。一片紛亂,到處都是呼喊聲,那種很歡暢的高音在樓道和教室里沖撞,眼前飛來一篇英語閱讀理解,耳邊飄過一道語文詩詞鑒賞,腳下是數學課本的“殘骸”。
高三年級的老師,大多都很識趣地躲在辦公室里喝茶,遠遠瞅著這場由孩子們主導的“狂歡節”。我在現場遛了一圈,也躲進語文教研室,剛好碰上一位老師抱了一摞書進辦公室,是一大堆課外書,金庸、古龍、黃易、蕭鼎……各種小說應有盡有。一問,都是學生送給這位老師的,這是陪伴他們熬過殘酷高中歲月的課外書。大家決定撕書了,這些書舍不得撕,但又無心帶走,索性送給老師,或許還有點別的用處。原來,也有他們舍不得撕的書!
面對學生撕書,我曾經看過某種很“正經”的論調:書是人類知識延續的載體,撕書就是對人類文化的暴力反動。用這種論調對待高三的孩子,用心太險惡了。書籍這種形式確實是知識的載體之一,但人們不能否認,即使再美好的教材,當它們變成應試的一部分,壓在青春的臉上時,本身就是扭曲的世界的一部分,這時候,撕書只是一種宣泄,沒有任何多余的意義。我自詡是個愛書人,當時還是個語文老師,我經歷過高考的折磨,也親自帶著一幫小孩準備接受高考的磨煉,看著他們撕書,我絲毫沒有罪惡感。
剛讀完麥家的小說《解密》,書中講了數學天才榮金珍破解密碼的故事。榮金珍剛進大學數學系的那段故事,寫得極為精彩。在榮金珍和他的教授眼中,數學閃爍著人類智慧最璀璨的光華,讓我這個數學“學渣”都不禁心動。人類的智慧可以到達如此高遠迷人的地步,我們雖然不能觸及,也會因為這種美好的描述感到幸福。
榮金珍會不會撕掉自己身邊的數學書或者小說?故事告訴我們,不會。他孤身前往神秘的701機關,隨身帶走的就是自己在讀的書。這些書讓他感到快樂,帶領他觸碰到一個有趣的世界。誰會撕掉這樣的書?!
回到我親歷的那場“撕書狂歡節”,從這些孩子的臉上,我看到的是撕書后的釋然和某種失落,還有某種惡狠狠的報復的神情。這些復雜的神情讓我難忘,接受了六年中學教育之后,他們是否感受到知識的樂趣,我大概有答案了。
這期雜志里,編選了一篇講扎克伯格的小文章《有趣比賺錢重要》。在扎克伯格看來,有趣比成為富翁重要,這是個很棒的想法。有趣比世俗的成功重要,它簡直就是人生最核心的價值觀之一,如果學習、生活和工作處處無趣,真是一種失敗的人生。因此,我理解并同情這些孩子們撕書的行動,我了解無趣的重復的生活對青春的戕害是多么殘酷。當時,我只想提醒這些撕書的孩子:小心點,別把準考證夾在書里給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