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問候

GULU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家庭，選擇一本書。

選擇健康，選擇起點，選擇朋友，選擇一本書。

你選擇你的未來，旅途，仕途，前途，宏圖。

我干嗎？我選擇一本書。

理由呢？沒有理由。

凱勒布，美劇《無恥之徒》第六季中出現的消防員，在劇中還有一個身份是雕塑家，他有一間工作室，里面堆滿了出勤時從燒毀的住家里搜集到的素材，“我喜歡變廢為寶”，凱勒布說：“盡可能地找到它們的隱藏價值”。

如果沒有讀過《大衛·史密斯》，我會像劇中的伊恩一樣真心夸贊凱勒布“真牛啊！”，可是這本出自“費頓·焦點藝術家”系列叢書中的藝術家傳記，讓我了解到：無名者事出有因，有名者師出有門，所有像凱勒布那樣的雕塑家，他們都曾以各種方式師從過大衛·史密斯。

作為20世紀最杰出的抽象雕塑大師，大衛·史密斯以使用工業材料，特別是焊接鋼鐵以及探索開放性、直線性結構為特征，從而變革了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的雕塑藝術。

讀一本深深吸引你的書，你一定不僅僅在讀，還常常想闖過文字的水簾，進到書頁深處的洞穴去一窺秘景，一探究竟。讀《大衛·史密斯》時，我常常“穿”書而入，來到了博爾頓渡口，美國阿迪朗達克山脈下喬治湖岸邊的一個小鎮，史密斯在那里設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終極金屬作品”。

博爾頓渡口有高遠的天空，茂密的樹林和連綿起伏的群山，它原始質樸的自然景色深深吸引著來自紐約的史密斯夫婦，上世紀三十年代，他們在這里買下86英里地和一間破舊的木棚屋。

小鎮上的人們一起，對史密斯充滿了好奇：這個身材高大、經常穿著帶鋼頭的工廠安全靴的男人，總是在棚屋里敲敲打打，焊接過的鋼鐵和青銅鑄件填滿了他的小屋，他在搞藝術創作？人們第一次知道：擺弄破銅爛鐵，也可以成為藝術家。

每完成一件雕塑作品，史密斯便將它擺放到屋前的空地上，這樣，鎮上的人們遠遠地都能看到它。但顯然，他更愿意讓高天、流云和阿迪朗達克群山欣賞到自己的作品。他一次次調整著雕塑的位置，讓它們看起來既像彼此間在竊竊私語，又像在與風景侃侃而談。

每隔一段時間，史密斯便將沉重的鋼鐵雕塑搬到卡車上，驅車來到三英里外喬治湖邊的碼頭上，卸下它們，小心地擺放在湖邊。然后，以平靜的湖水為背景，他邊為它們拍照，邊喃喃自語，仿佛，他正與他的鋼鐵“孩子們”在湖邊野餐。

“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好了”，鎮上的人們帶著一絲憐憫，遙遠地體恤著史密斯先生。

可是有一天，史密斯太太離開了，將史密斯先生一個人留在博爾頓渡口。他看上去更孤單了，然而依舊每天游蕩在鄉野，低頭尋找著那些廢棄的農具，然后將它們拆解，再合并那些形狀各異的廢鐵，最后焊成雕塑作品。

阿迪朗達克山的冬天異常寒冷，但史密斯仍喜歡與他的作品一起呆在室外，他靜靜地坐在雪里看著它們，好像是另一座雕塑。

人們常常談論起史密斯先生。有人見過他的一件擺在工作室內的小作品：幾道鋼焊成的橫線上，擺著好多個字母Y、O和H，“他管那東西就叫《信》”，人們隱約地感覺到：那些鋼鋼鐵鐵，似乎在用另一種語言，訴說著什么。那是寫給誰的信呢？謎題比答案存在的更長久。

1953年，史密斯又結婚了，這一次他娶到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太太。接下來的兩個夏天，他的兩個女兒麗貝卡和坎迪德相繼出生了。年近半百的史密斯有了這對如花似玉的女兒之后，敲打出的鋼鐵雕塑似乎都掛滿了笑。

然而，史密斯夫婦的婚姻并沒有如鋼鐵般堅固。幾年后，第二任太太也離開了博爾頓渡口，還帶走了他視若珍寶的兩個女兒。

孑然一身的史密斯看上去更孤單了。他說的話越來越少，擺在后院的雕塑卻越來越多：

“……完成了四件艙圖騰，盡管漆上顏色，還是平淡。最近夜里睡不好，我擔心、記掛著孩子們，孤獨，試著睡覺，但睡得不多，休息不夠……”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史密斯先生這樣寫道。

人們被史密斯新創作的作品吸引去，那是一系列不銹鋼盒子焊接而成的《立方》，遠看去，它們有的像兒童隨意擺放的超大型積木，有的像正在踢正步的玩具士兵……

夏天的時候，史密斯的兩個女兒，麗貝卡和坎迪德，會到博爾頓渡口來度假，那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他常常放下手中的活計，坐到院子里的木板凳上，看著女兒們在他的雕塑之間跑來跑去，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1965年5月，史密斯先生在一場車禍中突然離世，年僅五十九歲。

到他去世前，已有八十九件作品被放置到他住宅和工作室四周好幾英里的空曠土地上。那些曾經只在他家后院展覽過的雕塑作品，如今，在全世界的美術館都可以看到。

整理史密斯的遺作時，人們意外發現他留給女兒們的“遺言”：在他1954年之后制作的雕塑作品上，都刻有“嗨，麗貝卡”或是“嗨，坎迪德”的題字。

那是他對兩個女兒永久的問候，那也是一份愛的遺囑：它們從小鎮的一隅發出，如今已傳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