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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萬女性消失,我們卻只擔心“光棍危機”
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后,一些人受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在性別上直接選擇將女嬰流產。于是發展至今,在中國,有四千多萬女性消失了。
在正常狀態下,人類的出生性別比在105-107范圍內。根據2005 年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我國的出生性別比為120.5,其中第二胎、第三胎、第四胎、第五胎的出生性別比分別高達143.2、156.4、141.8、132.8——而與這畸形的出生性別比相伴的,是同樣失衡的嬰孩死亡率性別比。
畸形的出生性別比數字背后的直接原因,是以性別選擇為目的的流產、遺棄女嬰、對女嬰出生的瞞報。其中,性別選擇性流產是最主要的直接原因。而導致嬰孩死亡率性別比畸形的直接原因,則是男嬰與女嬰在獲得營養和醫療上的不平等:男孩比女孩更容易獲得更好的營養、更及時的醫療救治。
——這一切背后的根源,則是根深蒂固的性別偏好與性別不平等。
流產、到遺棄與死亡、到醫療和營養上的忽視,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一串數字,都是帶血的。然而在這血淋淋的數字面前,當我們談起這些“消失的女性”,關注點又是什么?
女性的消失,離不開計劃生育的影響。而計劃生育的影響,很多人會談到中國人口結構的扭曲,老齡人口過多,少兒人口太少等等。這其實只是冰山一角,計劃生育最大的傷害是對中國人生育觀、生命觀的扭曲。現在我們明顯看到,80后、90后比70后的生育意愿更低,原因就是中國在計劃生育環境之下給人民的宣傳也好,影響也好,使群眾的生育觀已經改變,過去80年代會覺得生一個很難接受,現在大家覺得生一個很正常,兩個反倒太多了,養不起。
甚至我們看到,很多00后的小朋友,會反對父母要弟弟妹妹。其實,越是這種孩子,越需要一個弟弟妹妹讓他學習愛。有了弟弟妹妹會讓他學會去愛別人,而不是像過去獨生狀態下只接受父母家人的愛。沒有愛的能力是一個很可悲的事。
除了生育觀,還有就是生命觀的扭曲。
中國人整體對生命缺乏敬畏,視墮胎為家常便飯,根本不考慮對胎兒生命的剝奪是多么殘酷的罪惡。中國是全世界墮胎的重災區。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保守估計,全球每年墮胎總量超過5000萬。其中中國墮胎的數量大約在四分之一。
根據衛計委統計,1991年人工流產數量達到1400多萬,最近每年大約在六七百萬,但是實際上,考慮到統計的不完全,以及更多藥物流產未被統計,實際墮胎的數量遠遠高于1000萬。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數字,我們在積累多大的罪惡啊。
有關部門為了控制人口,控制生育,不光是鼓勵,甚至是強迫懷孕婦女墮胎;整個社會對墮胎問題的關注也不夠,相關的教育也不夠,甚至很多墮胎機構用虛假的謊言欺騙墮胎者,把墮胎說成很簡單輕松的事。
而事實上,調查發現,墮胎對一個女性身心的傷害是巨大的。不光是可能造成不孕,更重要的是,我們說母子連心,盡管那個生命還很幼小,但是已經是一個寶貴的生命。
殺死自己腹中的胎兒對女性心理上的傷害遠遠大過身體上的傷害,盡管在最初可能很多人還沒感受到。《日內瓦宣言》1948年版第九條中,明確表示人類生命從受孕開始,這已經是一個醫學上的共識,可惜中國人很多對此還沒有充分認識。《北京孕事》一文里寫到一個男人,他談起墮掉的女兒口氣非常輕描淡寫,“啥生命啊,那就是一包水!”
這種對生命敬畏意識的缺乏和對墮胎的不以為然導致墮胎現象越來越嚴重。
最近幾年出現一個墮胎低齡化的新趨勢,在校的大學生甚至中學生,越來越多年輕的女孩子成為墮胎的生力軍。對于這個現象,我們的政府、學校都難辭其咎,因為我們在避免墮胎的教育和服務上都做的很不夠。
在生育和生命觀的扭曲下,大眾和媒體的視角有時也會不約而同站在一起,如我們經常在報紙上看見這樣的報道:
“農村男孩結婚有多難?
“中國光棍危機2020年或全面爆發:單身男性上千萬”
“我國性別比例失衡全球最嚴重存3000萬剩男風險”
“光棍”危機大于“剩女”問題大大增加社會不穩定風險
……
在這套話語邏輯里,性別比畸形之所以是問題,是因為有一部分男性娶妻難,導致“剩男”“光棍”的大量存在,對于社會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潛在不穩定因素。在這套話語邏輯里,女性的存在僅僅是工具性的——她的身體之所以被需要,在于男性有對于性與婚姻的需求,在于國家有維護家庭與社會穩定的需要。

然而,出生與死亡性別比失衡值得關注,不是因為在平衡狀態下男人都能娶上老婆社會不出亂子,而是因為女性同樣是人——她的生命與康樂同樣該被捍衛。換言之,就算沒有“剩男”危機“光棍”風險,性別比畸形本身與這畸形中折射的結構性性別不平等與對女性的戕害本身就值得高度重視與反思。
可是,那些“消失的女性”,對她們作為人的命運與權利本身的關注,在如今的話語討論中,再次消失。
不僅如此,性別比失衡往往伴生著人口買賣——一部分男性于當地娶不到老婆,就只能去外地、或是外國(例如越南)買。2014年曾有過一條熱點新聞“邯鄲百名越南老婆集體失蹤”,報道的副標題是“家人懷疑遭遇騙局警方立案偵查”——通讀全篇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本地媳婦太貴了、只能去娶越南媳婦、倒霉老鄉遭遇騙局”。
“本地媳婦太貴,越南媳婦便宜”,在這樣的敘述里,女性的身體成為了明碼標價的貨物。而在這些對買賣婦女的報道敘述里,我們看到的是“本國姑娘不夠分,不買娶不上老婆可如何是好”,在這樣的思路里,女性的存在同樣是工具性的:她能被用來生育、能被用來生產。
與性別比失衡、性別偏好、性別選擇緊密相關的另一個問題是遺棄女嬰。女嬰遭棄的新聞,年年都有、屢見不鮮。這些女孩被遺棄在廁所、商場、菜地、火車站……其中活下來的一部分中,有些會被跨國收養。
近期一條新聞,報道一位被美國夫婦收養的女孩,回南京尋親。全篇新聞的落腳點,在女孩不忘“中國根”,文章寫得“溫情脈脈”,對女孩父母在第一胎生下女兒后,為生男孩而遺棄第二胎女嬰的行為,以及這背后折射的根深蒂固的性別偏好與不平等,一筆帶過。
正如前文所說,根據2005年數據,我國的嬰兒出生性別比,在第二胎、第三胎時達到峰值。實際上,從1982年到2005年的人口普查數據看,我國的嬰兒出生性別比,在第一胎時,其實皆趨于正常水平,在第二胎后,則穩步升高。這背后,折射出的,恰恰是某種近似于“不生出男孩不罷休”的執念。
與“一定要生男孩”緊密關聯的是根深蒂固的“養兒防老”觀念:兒子常常被視為年老后唯一的保障和依靠。
而“養兒防老”的根源,則是父權制下的婚姻與家庭制度。從這個意義上說,從被遺棄的第二胎女嬰、從畸高的第二/三胎出生性別比、從“不生男孩不罷休”的執念中,我們該看到的,是諸多需要考量的現實決策性問題:是老年人口的社會保障與福利制度、是女性的財產與繼承權的保障與實踐,甚至是全面開放二胎后,對出生性別比可能產生的影響與應對措施。
是嚴謹審慎地直面問題,而不是用虛假的“溫情”掩蓋問題,不是用面目可疑的感動,將鮮血包裹成鮮花。
女性消失了——這本身就是問題,而不是因為她們的消失,對一部分男性與社會本身產生了負面影響,才成為問題。
然而,為什么適婚的男人數量多于女人,我們的社會卻還在一如既往地重復著“剩女”的話語?女人真的會因為出生性別比居高而能在婚姻市場中占到好處嗎?
很多男性在婚姻市場上會有強烈的雙重標準,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聰慧風趣漂亮賺錢之外還要掃地洗碗做飯看娃,一邊說男女平等,一邊要三從四德。
某專家曾采用了經典的對比方法進行研究——同樣都是日本和韓國的男性,一組人在原籍生長,一組人從小移民到美國。文章發現從小就移民到美國并接受西方更“現代”性別和家庭觀念以后,“剩男”和“剩女”的比重都大幅下降。文章討論說,如果男性不愿意共同分擔家務勞動,那么婚姻對男性從需求角度回報大幅降低,他們則寧可選擇單身。
所以,當男性在特定成長環境里形成的對女性的看法,和現代女性自己要選擇成為的角色不能均衡搭配的話,“剩男”“剩女”現象就特別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