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濕器里的奪命殺菌劑

吉楊

金泰中（音）是韓國的一名消防員，2005年的一天，他發現自己五歲的天性活潑好動的孩子突然“死氣沉沉”，這是他第一次察覺到不對勁。“孩子只想躺下來，有點發燒，然后他的呼吸很困難。”金泰中說道。

他和妻子帶孩子到大邱的慶北大學醫院就診，結果在出現癥狀的六天后，孩子去世了。“醫生說死因是個謎。”金泰中說。整整六年過后，金泰中才知道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當時有500多人出現了類似的癥狀，其中142人死亡，這些人和自己的孩子共同的特點就是長期接觸了加濕器殺菌劑。

在首爾一家超市，抗議者發起抵制相關涉事企業產品的運動（oxy指“利潔時韓國”）

金泰中是在2011年8月31日通過電視新聞得知這個消息的。新聞報道說，一份官方針對多起類似的原因不明的肺部疾病（患病者多為孩子和孕婦）的調查報告顯示，使用加濕器殺菌劑與致病存在“重要關系”。

然而，這之后又過了五年，金泰中和其他受害者們才等來韓國檢方真正有力的行動，才等來加濕器殺菌劑生產商的正式道歉。

有毒的蒸汽

韓國的冬天寒冷又干燥，很多人那時會使用加濕器。而加濕器殺菌劑商家曾宣稱，加濕器需要加入殺菌劑，以避免里面的細菌在水中繁殖，造成散發出的蒸汽帶有細菌。而韓國這一市場的領導品牌利潔時于2001年就開始出售加濕器殺菌劑。

問題被發現是在這類產品第一次出現后十多年的2011年，首爾一家醫院因肺纖維化癥狀住院的病人出現接連死亡的疑案。這些病人有同樣的死亡原因：不明原因的急性肺病。因為死者都是孕產婦，給韓國社會帶來巨大沖擊。

隨著調查的深入，調查人員發現2011年之前也有嬰幼兒和產婦因為相同的原因死亡。不明原因的死亡不斷發生，一度在韓國社會引發大眾恐慌。

韓國保健福祉部疾病管理本部對此展開了大規模流行病學調查，但排除了流行病毒引發的可能。其在隨后的調查和實驗中初步認定，加濕器殺菌劑是導致孕產婦等罹患不明肺病致死的元兇。當時的調查發現，約七成死者都用過利潔時等公司的殺菌劑。患者近幾年平均每年使用加濕器4個月左右，每次加水時都添加殺菌劑，平均每月使用一瓶殺菌劑。

隨后，保健福祉部召開記者會表示，通過保健福祉部疾病管理本部的動物吸入毒性實驗和專家的研究結果，證實了加濕器殺菌劑的危害性。

孟常頌（音）的妻子死于2011年。他說他的妻子從1998年左右開始使用加濕器殺菌劑，在2002年懷了一個男孩。“懷孕過程中她突然出現感冒和發燒的癥狀，一開始醫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后來他提到‘石棉肺，并說服我妻子持續治療。之后她又出現并發癥，妻兒都處于危險的境地，我不得不同意引產，當時孩子才7個月，一出生就放到保育器里。”孟常頌說。

“孩子后來體型正常，但是我的妻子一直呼吸困難。她后來出院了，但在接下來的四年時間里，她的癥狀時斷時續。之后病情再度惡化，到2011年她過世了，留下了1歲和8歲的兩個孩子，他們永遠失去了母親。”孟說道。

根據韓聯社在今年5月初的報道，韓國政府正式統計的因加濕器殺菌劑事件死亡者總數為239人。韓國環境保健市民中心的數據則顯示，迄今為止受害者總數量已經達到1528人。

遲來的道歉

問題爆出之后，韓國保健福祉部根據產品安全基本法的有關規定，要求相關企業在一個月內回收共計六個型號的加濕器殺菌劑產品。

2012年，受害者家屬將相關企業告上法庭，但檢方以難以確認因果關系為由，決定“附加時限終止起訴”。此舉也讓該事件陷入被害者俯拾皆是卻找不到加害者的迷霧之中。

韓國自由貿易委員會則以利潔時在加濕器殺菌劑廣告中“對人體安全”的錯誤宣傳為由控告利潔時，但最終在最高法院敗訴。

受害者家屬沒有得到來自涉事企業和政府的任何補償，只獲得了政府的醫藥補助。涉事企業稱自己沒有責任，更未曾道歉。利潔時在2013年“表達遺憾”之余，宣布支付50億韓元“人道主義捐助”，但強調這不代表公司承擔責任。

在這種情況下，受害人家屬們抱團四處奔走，不斷堅持要求重新調查。

調查爭論的一個焦點在于各生產廠家是否早就知曉產品里的成分對人體有毒。如果證明廠商存在故意為之，那么企業相關人員可能會受到過失致死的處罰。而廠商之所以有可能這么做是因為生產時使用的有害化學原料PHMG的成本低廉。

有部分受害者家屬還主張殺人罪適用于涉事企業相關人員，他們的理由是部分事件已過“過失致死”的公訴時效。

2015年10月，檢方終于決定對相關企業進行調查處理。今年1月以來，檢方加大對案件的調查力度，并在4月相繼傳喚相關人員，使案情取得重大突破。

面對檢方動作，兩家生產銷售加濕器殺菌劑的企業樂天瑪特和Home Plus于今年4月18日召開記者會發表致歉聲明及賠償方案。5月2日，造成最多受害者的利潔時公司首次承認其出售的加濕器殺菌劑導致一些人死亡，韓國分公司主管阿托爾·薩夫達爾親自做出道歉：“這是我們首次承擔全部責任，我們做出完全徹底的道歉。我們遲了五年。”

5月14日，韓國檢方逮捕利潔時韓國分公司的前社長申鉉宇等四人，并起訴申鉉宇涉嫌業務過失導致他人傷害及死亡。檢察部門指，利潔時涉嫌未對添加了有毒化學物質的加濕器消毒劑進行有害性測試，就將產品推出市場，產品廣告更聲稱對兒童無害，涉及虛假和失實陳述。檢方表示，已和20名醫藥專家組成調查小組，確認了五年前政府報告發現的加濕器殺菌劑和急性肺病之間的關聯性。

政府的責任

這是該案爆發五年來，檢方的首次起訴，也是一些涉事企業的首次正式道歉。但包括受害者家屬在內的眾多市民團體對涉事企業“遲到”的道歉并不領情。在薩夫達爾道歉的現場，有情緒激動的受害人家屬直接上前掌摑了薩夫達爾，現場頗為混亂。韓國不少民眾繼續在網上發起抵制相關涉事企業產品的運動。

不少受害者家屬及民眾認為，涉事企業趁著檢方調查之際才集體出來道歉和擔責，誠意不足，道歉聲明的具體表述仍有回避責任之嫌。

同時，五年來韓國政府對這一事件的遲緩應對措施也飽受批評。有韓國網友稱，“早在5年前就爆出的加濕器殺菌劑問題，時至今日有關當局才著手調查，真是‘事后諸葛亮”。

在加濕器殺菌劑有害性審查問題上，有韓國法律界人士曾對媒體表示“出了問題政府也有責任”。

調查顯示，加濕器殺菌劑出現四種有毒成分，其中造成死亡人數最多的是PHMG。早在1996年12月，該物質制造企業的生產申報書上就明確標注了其有害性，但韓國環境部并沒有限制這一物質的用途。

對此責難，環境部相關人士表示：“PHMG開始是作為地毯殺菌劑這一用途來審查的，視為普通化學物質。當用途發生變化時，本應就其有害性重新審查，但當時還沒有那樣的制度。”

據韓聯社報道，加濕器殺菌劑受害者家屬已就追究國家的賠償責任起訴。然而，法庭一審已對政府在事件中存在過失的判斷不予承認，理由是“對照當時對有害物質的定義和標準，很難說國家有疏于提醒的過失”，以及當時相關法規不健全等。

對一審不服的受害者家屬已提出上訴，現在二審正在首爾高院審理。

不僅如此，韓國政府還把受影響的人分為1級至4級。在政府第一次和第二次調查中申告的530人中，只有200多人被認定為“確認有關聯或關聯可能性高”，從而被確定為賠償對象。很多家屬對此也頗為不滿。

5月2日，利潔時韓國分公司主管阿托爾·薩夫達爾親自向消費者道歉

為“討回公道”奔走了五年的金泰中則一直將主要的控訴對象鎖定為涉事企業，他直言企業的道歉“來得太晚且缺乏誠意”，稱它們是“走投無路”才被迫道歉（利潔時被公眾懷疑存在偽造文件、隱瞞以及銷毀證據等行為）。“但確實是難得的積極進展”。

在得到利潔時韓國分公司的道歉后，金泰中和其他受害者家屬前往利潔時英國總部要說法，卻吃了閉門羹。金泰中說他們會在英國起訴利潔時，并號召當地人抵制利潔時。“我們會堅持戰斗下去，直到獲得正義為止。”金泰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