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娟
【摘 要】近年來,我國電視熒屏上的歷史題材電視劇多以“穿越”“宮斗”等樣式呈現,這些劇借著歷史的幌子,或講述愛情傳奇,或展現女人們的斗爭,與真正的歷史相去甚遠,所以當《北平無戰事》播映時,觀眾瞬間感受到了真正“歷史劇”的魅力,“劇王”、“現象級”電視劇、“第一神劇”等各種溢美之詞不斷涌現。該劇由劉和平擔任編劇,截取了國共兩黨大決戰前夕這一時間節點,通過北平民生物資貪腐案、國民黨“幣制改革”,全面展現了國共兩黨之間、國民黨內部各勢力之間的較量。劉和平以寫歷史劇著稱,本文將對他的幾部作品進行簡要的對比,然后著重分析該劇的悲劇意識。
【關鍵詞】《北平無戰事》;悲劇意識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5-0156-02
一、以一概全——劉和平歷史正劇的變化對比
劉和平不僅是一位劇作家,還是一位歷史學者,這也導致了他的劇全都偏向歷史題材。劉和平不是一位高產的劇作家,近二十年時間共寫了五部劇,其中1997年的《雍正王朝》、2007年的《大明王朝1566》和2014年的《北平無戰事》影響巨大,劉和平也有意將這三部劇構成“王朝三部曲”(《北平無戰事》曾欲取名為《最后的王朝》)。或許是現實的需求,或許只是個歷史的巧合,劉和平這三部歷史劇剛好分別處于中國歷史正劇發展的節點。如果說1986年的《努爾哈赤》點燃了中國歷史正劇中帝王將相劇的星星之火,那么1997年的《雍正王朝》無疑是一桶汽油,使得“帝王將相劇”在中國的電視熒屏迅猛燃燒,而2007年的《大明王朝1566》則恰恰是一盆冷水,澆滅了此類劇高漲的氣焰,從此歸于平淡。《北平無戰事》以一種全新的歷史正劇姿態呈現于電視熒屏,是否將迎來歷史正劇的再度繁榮,我們拭目以待。
鑒于《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北平無戰事》在我國歷史劇發展中的特殊地位,又都屬于劉和平的作品,以一人之作來看此類作品地發展變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尤其側重對《雍正王朝》和《北平無戰事》兩者的變化進行對比。《北平無戰事》中有句臺詞:“歷史是人寫的,但很多人寫不進歷史。”雍正和嘉靖無疑都是可以寫進歷史的人,也都是可以書寫歷史的人,“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雍正王朝》和《大明王朝1566》講述的都是歷史的勝利者,而《北平無戰事》講述的則是一批寫不進歷史的人物,他們不是歷史的勝利者(也不是失敗者),而是歷史的親歷者、事實真相的見證者。從這三部劇的人物選擇上,我們不僅可以看到劉和平在歷史正劇創作上的巨大改變,也可以體會他的人文情懷:《雍正王朝》講述了“康乾盛世”的締造者之一雍正皇帝胤禛的一生,展現了一位擁有“菩薩心腸”的“改革皇帝”高大全的形象;《大明王朝1566》塑造了一位“圓形”皇帝,他同情百姓、尊重朝臣、懲治嚴黨,但也妄棄正義、縱容貪腐、操縱權臣,是一個唯我獨尊的封建帝王;而《北平無戰事》則講述了中共地下黨員方孟敖為北平和平解放做出的不懈努力和艱難抉擇,描寫了一批深處此局勢下的共產黨員、愛國志士和國民黨各方勢力代表,他們稱不上是英雄,沒能名留青史,但值得尊重和銘記。正如《北平無戰事》的結尾處所寫:謹以此片獻給為中華民族的解放與獨立作出犧牲的無名英雄。
在反面人物的塑造上也有巨大的改變。《雍正王朝》中,雍正的對立面是以胤禩為首的“八爺黨”,他們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縱容下屬等,“八賢王”美名的背后充斥著不光彩的事件,正反對比更襯托出雍正的“菩薩心腸”,形成非常明顯的二元對立關系,而在《北平無戰事》中,我們看不到這樣簡單的對立。一般來說,影視作品中展現國民黨方面的人物大多定義為“壞人”,或者是中性人物,但在《北平無戰事》中,我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國民黨人員,他們有如徐鐵英般老奸巨猾的大反派,也有如馬漢山這樣有血有肉的貪官,有曾可達這樣一心反貪腐的理想主義者,更有梁經倫這樣憂國憂民的文人學者,還有方步亭、何其滄、方孟韋等,他們雖為國民黨工作,但個個有情有義、愛國護家。
還有一個就是選材視點的變化。《雍正王朝》和《大明王朝1566》都是帝王戲,主要展現的是各種政治力量的角逐,明爭暗斗、陰謀詭計,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其最終目的一個是為了政權的穩固和國家的繁榮,一個是為了獨裁統治,但說到底都是為了維護其封建統治。《北平無戰事》中各方勢力代表的背后也都離不開政治的較量,但該劇卻是從經濟層面出發,通過民生物資貪腐案、幣制改革方案、“孔雀東南飛”計劃,將國民黨各利益方的面貌展露無遺。
從主要人物選擇、反面人物塑造和選材視點上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劉和平創作理念的逐漸完善和不斷創新,越來越尊重歷史,深挖人性層面,尊重那些不被載入史冊的普通卻不平凡的人,他的作品一部比一部精彩。
二、月圓花好人何在
中國人傳統的接受心理是追求一種團圓美好、和諧相生的美好圖景,所謂“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但這并不意味著中華民族不具有悲劇精神,恰恰相反,從上古神話中的夸父追日、精衛填海、后羿射日,到先秦詩作《離騷》《國殤》《孔雀東南飛》,再到元曲《竇娥冤》《桃花扇》《趙氏孤兒》,明清小說《紅樓夢》《水滸傳》等,無一不充滿著悲劇色彩。近年來,中國的歷史題材電視劇或表現大國氣象、一代帝王將相的豐功偉績,或以“戲說”為主,展現人物間的情愛糾葛,越來越喜劇化、市場化,真正的歷史悲劇只能在少數展現民族抗爭的戰爭片中看到。《北平無戰事》則完全走悲劇路線,身處戰爭年代,展現時代悲劇。
(一)月圓人難“圓”——人物之悲。筆者認為,該劇最具悲劇色彩的兩個人物當屬崔中石和曾可達,盡管他們代表著不同的政黨。崔中石身為北平銀行的金庫副主任,卻節儉清貧,家里常無米下鍋,西服下的襯衫竟只是個假領。為救方孟敖,他與徐鐵英周旋,陷自己于危險之中,為了不暴露方孟敖的身份,甘愿犧牲自己,出事前還將大量錢財轉移到共產黨的相關賬戶上。崔中石表面看弱不禁風、斯文儒雅,內心卻無比堅定,遇事沉著冷靜,敢于為革命獻身。曾可達同樣有著無比堅定的革命信仰,他身為鐵血救國會的骨干,對蔣經國一片忠誠,打擊貪腐的決心堅定,他希望在建豐同志的帶領下扭轉國民黨的局勢,可現實給了他重重壓力和打擊,蔣經國漸漸不信任他,而他在蔣經國身上下的賭注也失敗了,“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短短一句話就結束了他和蔣經國之間的關系,也結束了他的性命。叔本華認為:真正的悲劇并不是“盲目的運命”即偶然性,也不是因為遭遇極惡之人的陷害,而是“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是普通的人和人之間種種復雜的社會關系所產生的結果,帶有必然性。[1]曾可達的自殺是必然的,作為一個亂世中的理想主義者,視一個政治無力者為人生之至高信仰,信仰破滅之時就是他人生完結之日。魯迅先生有句名言:“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悲劇產生的前提是有價值的東西被毀滅,崔中石的性命、曾可達的信仰,如此具有價值的東西被毀,實乃人生之悲。崔中石和曾可達還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為人簡單,訴求單純,有一片赤子之心。他們的一生看似短暫,如崔中石不急不緩卻堅定有力的話語,如曾可達墓碑上簡潔的刻字:江西人曾可達,但他們都擁有豐富的內心和崇高的精神。
劇中的插曲《月圓花好》雖然無數次地響起,經多人之口哼唱,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家庭能真正地“花好月圓”。崔中石犧牲,崔嬸一家被送往香港;謝木蘭被害,謝培東孤身一人留守北平;方孟敖雖和家人在一起,卻必須滿載金銀飛往臺灣;還有遠在美國的何其滄和梁經倫這兩位憂國憂民的學者,尤其是梁經倫,他一心熱愛祖國,愿為時代的苦難流盡鮮血,所以他深信“古老的夜晚遠方的音樂是永恒的,但那不屬于我”,可最后木蘭因他而死,國民黨也拋棄了他,他不在乎這些身份,哀莫大于心死,最后無奈陪師赴美。為了北平、為了新中國億萬家庭的團圓美滿,他們犧牲小我,成全大局。
(二)“明月照人來”——意境之悲。影視劇中對意境營造的最有效方式一是音樂,二是畫面,也就是所謂的視聽語言,《北平無戰事》在這方面做得非常精致、出彩。“浮云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周璇的這首《月圓花好》表達的愿望雖然美好,但在《北平無戰事》中更多是一種無奈和遙不可及的憧憬。劉和平自己也說:“這首歌其實是在說,那個大時代,每一家人都要經歷生離死別,所以他們特別渴望團圓美滿,其實也是在表現人物的命運。”[2]這尤其體現在該劇的結尾處,方孟敖架機帶著家人飛往臺灣,一輪明月當空照,口琴版慢節奏的《月圓花好》響起,一一呈現的是方步亭、何孝鈺、方孟敖向下俯瞰北平夜景的鏡頭,“小媽”程小云滿眼淚水與方步亭對視,北平靜謐的夜空上,一架飛機滿載著離家的愁緒,沒有過多的話語但意境全出。明月照人來,可知來人有多少的無奈和孤獨。
相較于劇中頻繁出現的《月圓花好》,插曲《圣母頌》運用得非常之少,而主題曲《雪朝》則有點姍姍來遲。《圣母頌》是在崔中石被捕后,方孟敖邀請方步亭彈奏此曲,寄意于曲名:一路平安,瑪利亞。可畫面卻是崔中石在給家人寫信,以及他孤獨遠去的背影,從其后的劇情也可以看出,這是崔中石生前最后的一筆,沒能如歌曲所愿,如歌唱者所愿。《雪朝》則是為木蘭之死量身訂做,由朱自清的詩作《雪朝》改編成曲(雖然后來證實是樊發稼的作品),劇中的背景是朱自清先生在這天去世了,而謝木蘭也因梁經倫身份暴露而被槍殺。“雪花漫天飛揚,黎明靜謐得沒有聲響……”槍聲過后,陰灰色的天空中,成千上萬只黑色小鳥齊飛,如此低沉的畫面配上哀婉的音樂,訴說著一個年輕、單純的生命的消逝,也為梁經倫的醒悟做了鋪墊。
三、因悲劇而崇高
悲劇不僅僅給人以悲情之感,還要給人以美感,要從悲痛、憐憫、惋惜的情緒中升華出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這就是悲劇所具有的獨特魅力。[3]劇中這些人物的悲劇不僅讓我們感到惋惜和哀痛,他們身上具有的精神氣質更讓我們難以忘懷。崇高的對象以其雄偉的精神氣魄向我們壓來[4],崔中石外的無私奉獻、方孟敖身上的“騎士精神”、曾可達對信仰的忠誠、梁經倫對國家的憂心、謝培東甘當“寫不進歷史”的人……他們身上的崇高理想、美好品德,在當下社會或缺失、或被遺忘,“人類唯一有價值就是精神”,如此無價之物,千秋萬載之后仍值得銘記、頌揚。
正如劇中引用《唐·吉訶德》中的話:“我的豐功偉績,值得被澆鑄于青銅器上,銘刻于大理石上,鐫于木板上,永世長存。等我的這些事跡在世上流傳之時,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紀,亦即到來。”為了新中國的到來,無數人犧牲生命、隱瞞身份,他們寫不進歷史,但不該被歷史遺忘,他們的精神更值得永世長存。
注釋:
①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635.
②http://ent.qq.com/a/20141023/029269.htm.
③鄭軍,劉國強.論古希臘悲劇的美學價值對于當下影視劇創作的借鑒意義[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13,36(4).
④朱光潛.談美書簡[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參考文獻:
[1]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朱光潛.談美書簡[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2.
[3]李勝利,肖驚鴻.歷史題材電視劇研究[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
[4]鄭軍,劉國強.論古希臘悲劇的美學價值對于當下影視劇創作的借鑒意義[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13,36(4).
[5]程青松.皇帝的新衣與英雄的夢囈——評《雍正王朝》[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0(02).
作者簡介:
黃 娟,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廣播電視藝術學電視劇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