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璐綺



內容摘要:敦煌捺印佛像是敦煌版畫藝術的一部分。本文通過對敦煌文獻中捺印佛像的分析研究,就如何正確辨別捺印佛像,捺印佛像的用途以及捺印佛像演變為雕版印刷術的原因做了探討。
關鍵詞:敦煌;捺??;佛像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6)02-0086-09
Abstract: Dunhuang Buddhist seals are a kind of woodcuts from Dunhuang. Through the analysis and research of Dunhuang Buddhist seal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plore how to distinguish between various Buddhist seals correctly, the use of these seals, and the reasons they were eventually turned into block printing.
Keywords: Dunhuang; Buddhist seals; Buddhist images
敦煌版畫以佛教題材為主體,是敦煌圖像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王怡、鄒曉萍《敦煌版畫藝術的風格特點》一文將敦煌版畫分為佛經扉畫、單葉佛像、陀羅尼經咒、捺印佛像四類。其中“捺印佛像為敦煌版畫中單幅形象最簡單的作品”,“捺印佛像的刻印是為了組成千佛像,單個形象無論多么簡單,將之以四方連續方式重復捺印,亦能構成壯觀景象”[1]。王、鄒二人雖然將敦煌捺印佛像單辟為一類,但沒有進行深入研究,所謂“單幅形象最簡單的作品”只是對于捺印佛像特征的粗略描述。而“捺印佛像的刻印是為了組成千佛像”的論斷,雖然符合大部分捺印佛像成組出現的特征,但也不能涵蓋全部情況。例如P.3024V上的一幅圖像,《法藏敦煌西域文獻》定名為“捺印彌勒變”,其內容是經變圖而非單個佛像,繪畫場面宏大,線條細膩,恐怕不能以“簡單”二字形容。這種經變畫出現得很少,通常一方獨存或兩方并存,并非大量成組出現。雖然不符合上文歸納的捺印佛像的兩條特征,但毋庸置疑該圖像的制作手法屬于捺印。筆者認為,捺印圖像與一般版刻圖像的區別在于其印制方法,即捺印與刷印的差異。捺印,即將刻好圖像的刻板按印在紙上,印在上,紙在下,因為可以多次按印,所以同一卷面中常大量成組出現;刷印,即將刻好圖像的刻板刷上墨汁,再以紙張覆蓋按壓,印在下,紙在上,所以一般一紙一幅。
謝生保、謝靜《敦煌版畫對雕版印刷業的影響》一文中提到,捺印的千佛、菩薩像可能是佛經扉頁畫的源頭,也是中國木刻版畫的開始。鄭如斯、肖東發先生在《中國書史》中也說:“這種模印的小佛像,標志著由印章至雕版的過渡形態,也可以認為是版畫的起源?!盵2]的確,捺印佛像是敦煌版畫中最特殊的類別,它與其他三類版畫在印制方式上的差異,見證了敦煌版畫制作方式的發展過程。而敦煌版畫的發展過程,又是中國印刷史發展的一個縮影。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敦煌捺印佛像做進一步的整理研究。接下來筆者將根據之前的定義重新整理敦煌捺印佛像資料,簡述敦煌捺印佛像的辨別及其用途,并據此對捺印佛像與中國雕版印刷術的關系加以補充。
一 敦煌捺印佛像資料的重新整理
從捺印佛像的制作方式入手,筆者參考邰惠莉《敦煌版畫敘錄》收錄的版畫資料 ,以及王怡、鄒曉萍的分類標準,重新整理敦煌捺印佛像資料如下:
P.4086 禪定千佛
說明:每列三幅。
P.4087、 P.4013、 P.4514/17(A)、 P.4514/22
游戲坐菩薩
說明:每列三幅,每幅7.5×6.1cm。
P.3880 禪定千佛與游戲坐菩薩組合
說明:左半為禪定千佛,同P.4086;右半為游戲坐菩薩,同P.4087。每列均三幅?!斗ú囟鼗臀饔蛭墨I》與邰惠莉著錄有P.3880V,按其圖案與
P.3880方向相反,當為同幅印墨透于紙背所致。
P.3943、P.4728、S.P.255(1)、S.P.255(2)、
P.4024bis西方三圣
說明:每幅6.4×6.1cm,每列四幅。
P.3528、P.5526、P.4514/21、P.3970、S.P.17、S.11390A、S.11390B、上博022 禪定千佛
說明:S.11390A、S.11390B僅存兩幅千佛殘像,S.P.17殘,每列至少三幅,捺印模糊,其余禪定千佛像均每列四幅。其中P.3528捺印不均勻,從其錯列情況來看,第一排當為橫排捺印,此后依次縱向捺印。
P.4514/19 西方三圣與捺印佛像組合
說明:左半為西方三圣,同P.3943等;右半為禪定千佛,同P.3528等。
S.9488、臺北141 亭閣式塔
說明:每幅5.9×2.9cm。S.9488殘,可見兩行三列亭閣式佛塔痕跡。臺北141每列五幅。
P.3954、S.7001 禪定千佛及亭閣式塔組合
說明:亭閣式塔同S.9488等。P.3954禪定千佛每列三幅,五列一組;亭閣式塔每列四幅,兩列一組。S.7001除第二組列千佛十二列外,同上卷。
P.3938、 P.3961、 S.P.7、S.P.258、 S.P.259、
Дx19088、Дx19089、Дx19090 供養菩薩
說明:P.3961現存每列19幅,7幅為一組,共三組(首組前兩行殘),每組皆先橫向捺印第一行,再依次縱向捺印列。P.3938每列七幅。以上二卷圖像排列較整齊。S.P.7僅余四幅。S.P.258、 S.P.259皆殘卷,排列不規整,與法藏卷捺印方式不同。Дx19088、Дx19089、Дx19090可綴合,僅存3行,排列最為雜亂。
P.4076、S.P.252、S.P.253、S.P.19、S.9487B、Дx5108 水月觀音
說明:每列三幅,每幅7.8×4.8cm。圖像在雕刻上有細微差別,線條相同,胖瘦不一,每列圖像相同,似為縱向捺印。
P.4078、P.4514/17(B)、P.4514/20、S.P.18、傅圖39(188109) 善跏倚坐千佛
說明:每列五幅,每幅5×3.2cm。
P.3957、P.3983、P.4714、S.9483、S.9484、
S.11391 說法千佛
說明:每列四幅,每幅6.4×4.3cm。
P.4514/18、P.6008、浙敦200 亭閣式塔
說明:每幅7.3×5cm。P.4514/18、P.6008每列三幅,浙敦200中有一片殘片,僅存一尊完整佛塔像。
P.4514/23、S.9481 半善跏倚坐千佛
說明:每列四幅,每幅7×5.9cm。
BD09520 散坐佛與結跏趺坐佛組合
說明: 1紙至17紙前半為每列五幅的散坐佛,17紙后半以后為每列四幅的結跏趺坐佛。
BD15279 木捺佛像(朱?。?/p>
說明:每列八幅。
P.4514/24 禪定千佛
說明:每列五幅,朱印模糊,豎排捺印。
傅圖38(188108) 佛像卷子
說明:每列四幅,每幅6×5cm。共17紙,先粘貼,后捺印,故兩紙騎縫處亦有捺印。
S.11389B、S.11389C 禪定千佛
說明:殘片,存留部分一列至少三幅。
Дx11579、日本龍谷大學藏(西域古語寫經·古文書類) 印沙佛
說明:俄藏相對完整,每列三幅。佛結跏趺坐,背光、頭光上均有回型花紋。
S.13242 印本千佛像
說明:殘,已無完整單幅圖像。
S.P.254 千佛
說明:每列兩幅,每幅10.7×9.3cm。捺印繪彩,圖像差異較大。
S.P.260(1) 半跏坐地藏菩薩
說明:每列四幅,尺寸不明。
S.P.260(2) 說法千佛
說明:每列三幅,尺寸不明。
EO.1231 禪定佛像
說明:僅余一幅,6×5.1cm。
Дx1340 說法千佛
說明:殘,每列約三四幅,捺印雜亂。
Дx2877 西方三圣
說明:殘,每列至少兩幅。
Дx5951 觀音
說明:每列兩幅,畫面模糊,僅觀音面目依稀可辨。
Дx6274、 Дx6275、 Дx6276、 Дx6277、 Дx11506
說法千佛
說明:Дx11506僅余兩幅,墨色較深。其余每列四幅,色極淡。
Дx6282 善跏坐佛像
說明:殘,僅余兩幅。
Дx7690、Дx7697 禪定千佛
說明:殘,僅余三幅。
Дx11056 禪定千佛
說明:殘,每列至少九幅。
Дx11579、 Дx19091、 Дx19092、 Ф312 說法
千佛
說明:每列三幅,四卷捺印方式相同。
Дx16400 禪定千佛
說明:殘,僅余半幅。
Дx16401 菩薩像
說明:當為禪定千佛,殘,每列至少三幅。
Дx16405 善跏坐千佛像
說明:殘,僅余四幅。
Дx16406 禪定千佛
說明:殘,僅余半幅。
上博008 說法千佛
說明:每列三幅。
P.3024V、P.4514/10(1)、P4514/10(2)、P4514
/10(3)、S.4644V 捺印凈土變
說明:《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稱之為“捺印彌勒變”,高13厘米,寬10.5厘米。其繪畫場面宏大,線條細膩,多為一方獨存或兩方并存,或可佐證捺印佛像與一般版畫、敦煌壁畫的關系,具有一定資料價值。
BD14711 西方三圣
說明:一佛二菩薩,高14.5厘米,寬11.8厘米,周圍環繞梵文經咒。
S.P.256 藥師千佛
說明:每列五幅,無框架,畫面中可見“七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廿三日”、“廿九日”、“卅日”等標記。
S.P.257 游戲坐菩薩
說明:每列四幅,朱印。
Дx2881、Дx2882 說法佛像
說明:存三方,印于《開元廿九年(741)二月九日授得菩薩戒牒》中的戒牒題名、師名、弟子名及菩薩名上端。
Дx2889 禪定佛像
說明:捺印于《乾德二年(964)五月八日南贍部洲娑訶世界沙州三界寺授千佛戒牒》中。存五方,三方印于授戒弟子,另兩方分別印于授戒時間和授戒師道真。
P.2994、 P.3392、 P.3482、P.3238、 P.3414、
P.3143、 P.3455、S.532、S.4915、P.3482、P.3320、
S.347、P.3140、S.4844、S.4482、S.5313 禪定千佛
說明:此種捺印佛像每方5.8×5.4cm。P.2994《甲子年正月十五日三界寺授李憨兒八關戒牒》、P.3414《甲子年正月廿八日沙州三界寺授李憨兒八關齋戒牒》、P.3455《乾德三年正月十五日三界寺授李憨兒五戒牒》、P.3140《三界寺授弟子李憨兒戒牒》、P.3392《沙州三界寺授八關齋戒牒》、
P.3482《三界寺授八關齋戒牒》、P.3238《乾德二年沙洲三界寺授戒弟子張氏牒》、P.3143《三界寺授女弟子提菩最最戒牒》、P.3482《三界寺授八關齋戒牒》、P.3320《乾德二年九月十五日沙州三界寺授女弟子張氏五戒牒》、S.347《乾德三年正月廿八日沙州三界寺授八關齋戒牒》、S.5313《沙州三界寺授五戒牒》每卷五方,分別印于授戒弟子、授戒時間及授戒師處,其中P.3140最末授戒師一方已殘。S.532一卷共有三份戒牒,其中《乾德二年五月廿三日沙州三界寺授五戒牒》與《乾德三年正月十五日沙州三界寺授五戒牒》捺印方式同上;《乾德二年五月十四日沙州三界寺授八關齋戒牒》共七方,四方印于授戒弟子,一方印于授戒文頭,一方印于授戒時間,一方印于授戒師。S.4915《雍熙四年五月沙州三界寺授菩薩戒牒》捺印共六方,三方印于授戒弟子,三方印于授戒時間。S.4844《乾德四年(966)正月十五日沙州三界寺授五戒牒》捺印共五方,其中三方印于授戒弟子,兩方印于奉請諸佛菩薩處。S.4482《雍熙四年沙州靈圖寺授菩薩戒牒》捺印共五方,其中三方印于授戒弟子,兩方印于授戒時間。卷中無授戒師。以上各卷除S.5313疑為墨印外,其余皆朱印。
P.3439、S.2448、P.3206、P.3207、S.1183、
P.4959 禪定千佛
說明:此捺印為3×6的小格佛像組成的千佛印,大小為13×5cm。P.3439《三界寺授李信住李盛住八戒牒》共七方,朱印,有殘。依次印于授戒弟子、授戒時間、授戒師三項。授戒師為道真,時間為太平興國八年(983)。S.2448《太平興國九年(984)正月八日沙州三界寺授八戒牒》存兩方,印于授戒師、授戒弟子。P.3207《太平興國八年三界寺授李憨兒八戒牒》共捺印兩方,印于授戒弟子和授戒時間。其余P.3206《太平興國九年三界寺授鄧住奴八戒牒》、S.1183《太平興國九年某月廿八日[沙州]三界寺授八戒牒》、P.4959《三界寺授李憨兒戒牒》各捺印三方,依次印于授戒弟子、授戒時間、授戒師。
P.3203 禪定佛像
說明:印于《太平興國七年(982)三界寺鄧惠集授戒牒》中,共三方,朱印,每方8.5×5.7cm,各印于授戒弟子、授戒時間、授戒師。
P.3483、S.4115 阿彌陀立像
說明:此種捺印每幅13.8×8.9cm。P.3483《三界寺授張氏八戒牒》、S.4115《雍熙二年(985)五月十五日沙州三界寺授八戒牒》捺印各兩方,印于授戒弟子與授戒時間。
S.330 《太平興國七年至雍熙二年(982—985)沙州三界寺授八戒牒》六通
說明:此卷出現捺印三種,一種同P.3493等卷中的千佛印,出現于太平興國七年和九年的戒牒中;一種同P.3203《太平興國七年三界寺鄧惠集授戒牒》中的禪定佛像,出現于《太平興國七年五月女弟子程氏戒牒》中;一種同P.3483等卷中的阿彌陀立像,出現于雍熙二年戒牒中。授戒弟子、時間、授戒師處各一方。授戒師均為道真。各戒牒在時間上沒有沿承關系,應當為后期綴合而成。
Дx3397、Дx4980 禪定千佛
說明:兩片可綴合,為《佛說佛名經卷第十二》。卷首與卷中各一行,與佛名無對應關系,似為裝飾欄線。
Дx11712、津藝106 禪定千佛
說明:捺印于《佛說佛名經》中,卷首卷中各一行,與佛名無對應關系。只有輪廓,無五官等細節。二卷或可綴合。
津藝017 千佛、千菩薩
說明:捺印于《佛說佛名經》中,上、中排為千佛,下排為千菩薩。佛、菩薩將經文隔為二欄。上下圖案不對應,當為橫排捺印。平均二行經文捺印一組。
津藝041 千佛
說明:捺印于《賢劫佛名經》一卷,每一佛名上一尊,捺印繪彩,兩種色彩交錯。
Дx6285 加彩禪定千佛
說明:印于《佛說佛名經》中,捺印加彩,每一佛名對應一尊。
Дx11574 禪定千佛
說明:印于《佛名經》中,每佛名上方捺印三方。
北大D079 千佛
說明:《賢劫佛名經》中,每佛名上方一尊,捺印補繪。
以上共收錄捺印佛像53種,134件。另有8件因數目有限,難以判斷,特列為存目如下,以備參考:
S.P.247 阿彌陀佛
說明:僅一幅佛像,環繞梵文經咒,有漢文說明?;驗槭掷L,難以判定。
P.6001 彩繪佛名經
說明:僅余三幅佛像,其中兩幅不完全,故難以判定。
Дx3717V 千佛
說明:殘片,捺印于“佛本行”三字后,極淡。
Дx9036 佛說佛名經殘片
說明:僅一幅佛像,面目不清,或待補繪。
Дx10474 佛說佛名經殘片
說明:完整的佛像僅一幅,且有手繪加彩痕跡。
上圖031 佛說佛名經卷第六
說明:共十幅,用于“從此以上”總結句頭,單幅差異較大,但有擋字現象,不排除為捺印圖像。
上圖086 佛說佛名經
說明:僅二幅,有手繪加彩痕跡。
上博023 佛說佛名經
說明:每一佛名上一尊,有手繪加彩痕跡。
二 敦煌捺印佛像的辨別
整理敦煌捺印佛像資料的過程中,時常會面對辨別材料的問題。
最簡單的辨別方法,就是觀察卷中的圖像是否完全相同。這種方法在面對大量成組出現的捺印圖案時十分有效。但在圖像數量有限時,往往無法準確判斷,這是因為敦煌捺印佛像在制作時存在多模并印和印繪結合的情況。
多模并印是敦煌捺印圖像制作時的常見現象。為了保證效率,捺印時往往多塊刻版輪流印制。這些捺印往往有著統一的圖案,但在雕刻時難免有些出入,再加上捺印時墨色不均,使用年限和頻率不一,印版損耗情況不同等原因,印制的圖像就會產生一些差異。
印繪結合,就是捺印之后,再補繪線條或色彩。敦煌捺印圖像中,部分圖像只有大體線條,缺少細節,甚至沒有面目五官,如Дx11712的捺印佛像(圖1),不但線條斷續,且缺乏面目五官。這類捺印圖案,除了可能是粗劣制作之外,也有尚未完成、須補繪填色的可能。S.P.254中的幾幅捺印圖案(圖2-1、2-2、2-3),向我們揭示了印繪結合工藝中補繪填色的過程。先用統一的模印印出淺淺的線條,定下圖像的大致位置和大小,再手工補繪細節,填充色彩。因此,通過印繪結合制成的捺印圖案,往往大體結構、大小相同,但在細節上會有很多差異,線條也不如印制時那么流暢平滑,圖2中佛像的蓮臺基本純屬繪制,各不相同。
多模并印或印繪結合制作出的圖像,各有各的特點,一般在單一出現時比較容易辨認。但若在一卷中同時使用,制作出的圖案就會出現較大的差別,其圖案的相似度甚至不如一些精美的繪制圖像。因此,雖然捺印圖案在線條、墨色方面有自己的特色,并且常常大量出現,通??梢院芸毂嬲J,但由于多模并印和印繪結合情況的影響,再加上學者常見的影印圖版部分失真,圖片質量與原卷無法相提并論,使捺印佛像的辨別障礙重重。例如邰惠莉在整理敦煌版畫資料時,將P.4639《佛名經》(圖3)中的佛像當作捺印彩繪。卷中的捺印佛像排列整齊,圖案比較統一,在細節上比S.P.254中呈現的捺印圖案更加一致。但仔細觀察該卷,可以發現許多蓮座上的顏料遮住了佛名開頭的“南”字上部,可以確定該卷系先抄錄佛名,后補上圖像。肉眼觀察可見圖中各佛像大小不一。經測量,該卷中的佛像高度在4.2cm到5.1cm不等,寬度在3cm到3.5cm不等。此外,佛像中頭光與背光的位置也多有出入,其中“南無大燈佛”的頭光與背光等高,而其他佛像的頭光都明顯高于背光。這在捺印佛像中是十分少見的,即便是采用了多模并印與印繪結合手法制作的捺印圖像,其單尊佛像的大小和結構也會基本一致。再加上上排左部的“南無提沙佛”和“南無寶藏佛”,中間的“南無樂說聚佛”和“南無法自在佛”都出現了因為繪制得太近,其中一尊的背光將另一尊的背光遮擋了一小部分的現象,這與捺印圖像會發生重合的現象完全不同。在該卷中,佛像重合或遮擋的現象都有出現,似乎是繪制時的無心之舉。綜上所述,筆者認為P.4639應當不是捺印圖像,而是繪制圖像。
三 敦煌捺印佛像的用途
敦煌捺印佛像可以按其出現的位置和數量分為三類:一是單獨成組捺印,組成大幅的千佛圖案;二是捺印于《佛名經》或《佛說佛名經》中;三是捺印于佛教戒牒中。
成組出現的千佛圖案種類很多,有禪定千佛、說法千佛、善跏倚坐千佛、供養菩薩、水月觀音、地藏菩薩、游戲坐菩薩、亭閣式塔、西方三圣等,通常一幅卷子中連續捺印同組圖像。但也有例外,如P.4514/19左半為西方三圣,右半為禪定千佛;
P.3954、S.7001為禪定千佛和亭閣式塔的捺印組合。組合捺印的卷子所存不多,組合起來的每種圖案也有單獨捺印的卷子,因此組合捺印尚不占主流。另外從畫面的線條與墨色來看,大部分佛像在制作上比較粗糙。有些捺印圖像雖然畫面相對精細,線條也比較豐富,但捺印時墨色并不均勻,排列上也多是緊湊而不整齊。由此可見,大部分成組捺印的千佛圖案的主旨并不在于審美,而是出于實用的目的。
譚蟬雪先生的《印沙·脫佛·脫塔》一文提及千佛版畫與印佛作法的關系:“印佛作法是釋教修行建福的方式之一,以木刻或銅鑄之佛和塔形象印于紙上、凈沙上或虛空中……紙本絹畫屬于印佛作法。”[4]由此可見,部分捺印佛像應該是當時的佛教信徒為禳罪消災、修行功德而印制的。不過譚先生此文重在說明與敦煌印沙佛會有關的印沙、脫佛、脫塔活動,對紙本捺印佛像只是一筆帶過。日本學者藤田豐八著《佛徒印像考》一文,其中引及唐代義凈《南海寄歸傳》卷431“灌沐尊儀”條云:“造泥制底,及拓模泥像,或印絹紙,隨處供養……”[5]用以說明印佛之俗來源于印度,此說甚是。唐金剛智譯本《佛說七俱胝佛母準提大明陀羅尼經》云:“或以七俱胝佛像塔印,用印香泥、沙上、紙上隨意印之多少,如念誦有功德?!盵6]可見印佛作法與念誦佛號的性質相同,都是為修行功德之用。
邰惠莉在論述S.P.256一卷時,曾提及該卷畫面中可見“七月八日”、“十四日”、 “十五日”、“廿三日”、“廿九日”、“卅日”等標記,邰猜測其當為八關齋所用之道場畫?!鞍巳?、十四日、十五日、廿三日、廿九日、卅日”又稱為“六齋日”,是在家信徒每月受持八關齋的時間。八關齋,又稱八關齋戒,是佛陀為在家人所制出家法門。一般修持八關齋戒是不需要道場的,且道場畫也沒有標注齋戒日期的必要,再加上該卷的日期出現得十分均勻,基本每19幅出現一次,因此筆者猜測,這些千佛可能是在家信徒在六齋日修持八關齋戒的同時印佛作法、修行功德所作。
大幅千佛圖案往往呈現有規律的空隙,將圖案分隔開來,但是具體情況又有所不同。例如P.3961(圖4)現存每列19幅,7幅為一組,共三組,每組皆先橫向捺印第一行,再依次縱向捺印列。而P.3938(圖5)每列七幅,捺印方式類似。筆者原本以為這些空隙的出現當是捺印者出于裁斷的需要故意為之。不過通過更加清晰的彩圖來看,恰恰相反,大幅的千佛圖案是由數張單頁黏合而成的。從P.3961的印制方式來看,雖然粘貼處有明顯空隙,但黏合的騎縫處又有捺印圖像覆蓋,可以推斷其捺印方式基本是一張紙印完之后即粘上下一張繼續捺印。由此可見,捺印者并不清楚自己一共會捺印多少尊佛像,而是在修行的過程中隨印隨添。大幅捺印佛像的制作并非出于審美或傳播的需求,而是修行者自己印佛作法、修行功德的記錄。
《佛名經》或《佛說佛名經》是敦煌卷子中常見的佛教文獻,有的只列佛名,有的圖文并茂。捺印于《佛名經》或《佛說佛名經》中的佛像,具體又分為兩種情況:一是佛像與佛名無明確對應關系,這樣的圖像一般簡單粗糙,作為裝飾邊欄捺印,例如Дx3397、Дx4980、Дx11712、津藝106、津藝017中的捺印圖像,尤其是津藝017《佛說佛名經》一卷(圖6),共捺印三排圖像,上、中排為千佛,下排為千菩薩。佛、菩薩將經文隔為兩欄。上下圖案不對應,平均兩行經文捺印一組。雖然單個圖像十分簡單,但以捺印佛像作為邊欄,佛、菩薩組合捺印的制作方式還是具有一定的審美意義的。二是佛像與佛名一一對應的卷子,卷中的捺印圖像一般比較精美,印制之后還會手繪加彩,例如Дx6285、Дx11574。其中Дx11574(圖7)一卷字跡工整,書法美觀,每個佛名上對應捺印三尊佛像,排列整齊,占到了整個頁面的一半。這些佛像似乎已經不止是裝飾作用,而是整個《佛名經》的一部分,或許象征著佛的法、應、報三身。謝生保、謝靜認為:“在手抄佛經卷首和中間,手繪或捺印的千佛、菩薩像可能是最早的扉頁插圖?!盵7]這些《佛名經》或《佛說佛名經》中出現的捺印佛像可能與佛經扉頁畫一樣,在裝飾的同時也與經文本身有直接的聯系。
捺印于佛教戒牒中的佛像出現得很早,通常出現在戒牒題名,授戒師名,授戒弟子,以及佛、菩薩名上端。其作用大約相當于今天的印章。
王書慶的《敦煌文獻中五代宋初戒牒研究》對五代宋初戒牒中出現的印章種類、位置做了詳細說明,在此不做贅述。但文中將捺印佛像與“沙州都僧統印”并提,默認捺印佛像的作用等同于印章:“印章是給牒機構認可的標識……戒牒中的印章均做工精細、不易假冒,做工精細的印章鈐上幾方,一則證明受戒的真實性,二則給造假者一個難造的障礙。所以印章在度牒中顯得尤為重要。”[8]既是防偽的印章,那么在圖案規格、數量、位置上應有一定的規范,因此王書慶提出了“同是道真所傳授的戒牒,為什么印章的形狀內容及戒中加蓋印章的數量不盡相同”的問題。
筆者認為,戒牒其實沒有那么重要,必須有嚴格的捺印規范以防止假冒?!抖鼗臀墨I中五代宋初戒牒研究》一文中也提到,有的戒牒上有涂改的痕跡,并以此佐證施萍婷先生的“廢棄說”。同時,佛印應當也不等同于印章,不是用于認證防偽的標識。前面已經提到,敦煌印佛作法的活動頗為興盛,因此產生了很多捺印佛像卷子和數篇印沙佛文,佛印應是當時的佛教信眾普遍擁有的法器,而并非宗教權威獨有的信物。同一位授戒師,在不同的授戒時間,選擇不同的捺印圖案,在授戒弟子、授戒時間、授戒師這幾項重要內容上捺印幾方佛像,可能是一種宗教習慣,而不是官方認證行為。
四 敦煌捺印佛像與雕版印刷術
辛德勇先生在《論中國書籍雕版印刷技術產生的社會原因及其時間》一文中,綜合了日本學者藤田豐八、禿氏祐詳和中國學者向達的研究成果,詳細描述了從捺印佛像到梵、漢文陀羅尼經咒印本再到真正的雕版印刷術面世的過程[9]。不過,四位學者都只談及大幅印刷的千佛圖案,將其作為“廣布所印之佛像或記號而用者”[6]579,因而相較于中國傳統的印章而言,捺印佛像具有傳播的目的,在性質上更接近于印刷術。
上文關于大幅千佛圖像的用途的分析中已經指出,這些圖像是當時的佛教信徒為了禳罪消災、修行功德而印制的。在修行的過程中,信徒們不斷往已經印滿的卷子末尾補充新的紙張,最后形成大幅的千佛圖案,作為自己修行的記錄。因此,這類卷子中的捺印佛像雖然數量很大,但并不具備傳播的目的。而佛教戒牒中的捺印佛像,不論是作為防偽認證還是宗教習慣,同樣不具備傳播的目的。真正具有傳播目的的是印于《佛名經》與《佛說佛名經》中的捺印佛像。前面已經提到過,這些捺印佛像被認為是佛經扉頁畫的源頭,在裝飾的同時與經文本身也有一定的聯系。這種圖文并茂、互相補充的傳播方式與陀羅尼經咒類似。S.P.247(圖8)所示《無量壽陀羅尼》,編號者將其作為印本處理。該卷中為一尊佛像,因只有一尊,故無法判斷是否為捺印佛像。佛像四邊環繞著梵文經咒。卷末以漢字注明:“此無量壽大誓弘廣,隨求心所愿必從佛眼母。殊勝吉祥……佩之者,身同諸佛,普勸四眾,持帶結緣,并愿同登真常妙果。”從形式上看,該卷除去卷末漢字說明外,其內容結構與辛德勇先生提及的四川等地出土的陀羅尼經咒十分類似。對于一般信徒來說,該經咒中的佛像是整幅經咒力量的源泉,而環繞于周圍的梵文經咒,作為一種不可理解的符號,似乎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二者相互補充。至于卷末的漢字,是對這組圖文的實際功效的具體解釋說明。三者都是為了傳播而巧妙設置的。
此外,國家圖書館藏BD14711南齊寫經卷背印有一組捺印佛像(圖9)。佛像高14.5cm,寬11.8cm,
四周環繞梵文經咒。石云里考證卷背同時出現的“永興郡印”當屬南齊,因而推定這些捺印佛像的制作時間在公元5世紀末至6世紀初,并樂觀地認為這些佛像有圖有文,版面尺寸相當大,距離成熟的雕版印刷僅一步之遙[10]。筆者認為,這些有圖有文的捺印佛像制作年代尚且無法確定。卷背的“永興郡印”與捺印佛像位置相差甚遠,未必是同時印制。且從唐代僧人義凈對印度印佛風俗的描述來看,顯然是對異國奇俗的記錄,可見當時中國并未流行印佛之俗。不過,BD14711一卷中的捺印佛像已經開始從圖像到文字的嘗試,文字環繞佛像的形式與陀羅尼經咒印本十分相似。雖然其中的文字部分過小,印制不清,顯然并非為閱讀之用,但其具備傳播的用途,可以作為辛德勇先生所述捺印佛像發展為陀羅尼經咒印本的中間環節。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做出如下推斷:捺印佛像之所以在中國演變為雕版印刷術,是由于傳播的需要。捺印佛像傳至中國后,除了傳統的印佛作法的用途外,還被用于陀羅尼經咒、《佛名經》與《佛說佛名經》等,具備了傳播的用途。這是從捺印佛像發展為雕版印刷術的內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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