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無地址的人寫一封信（組詩）

顧寶凱

我沉浸于你

L，秋天在加深，我沉浸于你

每一片落葉歸屬于大地。這附屬之國的美

源于你的強大磁場的吸引

我沉浸于你，像一塊石頭沉在水底

你所有上升的蔚藍，使他心甘情愿地將自己放低

我知道，我會被這同時到來的銷骨的疼痛啄食。

我仍沉浸于你唇邊滾落的露水

即便它帶有致命的毒劑。因為我愛你

我消失于一陣風中，讓它穿過你

而人間，草木已落，沒有告別也沒有失散

早餐店

親愛的，我穿過街道，人群，落葉飄蕩在空中，

看見早餐店門口

升起的白色水汽。我望見這人間的煙火中，沒有

你。沒有你來陪我坐下

吃碗餛飩，或者面條，喝一碗早晨稀薄的孤獨。

沒有你的任何時刻

世界是荒蕪的，什么也無法給我完整

給無地址的人寫一封信

如果落日不曾如此浩大

你就不會把我遺留在秋天的曠野

我就不會漂流到異鄉

整夜看河床上星光的投影

我也不會看到大雁，火車，人群

就突然落淚

你來的那個下午

港口的風暴安息于一塊生銹的鋼板

大河兩岸的茅草揮動著荒涼

臉上的皺紋顯露出

年齡，疲憊，漂泊，我為你準備的行李，水果和酒

都已安置妥當，包括母親，孩子，信件。

我不知你和我是否真的在這個人世相逢過

為何又走得如此干凈而徹底

所以，每一群大雁飛過天空

每一輛火車開往遠方

每一陣雨落下的意義

每一個散場的午夜

每一片樹葉上的脈絡

每一個黃昏，山巒的曲線

都在我視線里安下了一座離別的站臺

最近幾年

它不斷地擴大，直至將我吞沒

父親的父親

那年春天，我們在山坡上種樹

橘子樹，楊梅樹，李子樹……

你碰見親戚便說

死后有這些樹陪伴就不孤獨

不出三年，蛇紋般的皮膚病沿著

你的肚皮蜿蜒至脖頸

你說，等它們合攏

你該在樹下長眠了

楊梅樹樹冠蓬勃，遮蓋你墳墓的一半光影

李子樹被臺風削去了主干

橘子樹在四月白了枝頭

此后，除了清明，誰也沒有上山

你在臨走前發明生死相連的哲學

只留下半部

好在，你的樹還在生長

還在開花結果。春夏之交

引來鳥兒歡鳴

好在，你還望得見山下的生活

那灰白灰白的炊煙

有一朵，是從你修葺的煙囪里飄出

給詩人夏午

遇見你之前，我是盲目的

我不知道，夏午。夏春花，抑或下午

晚餐桌上的麗春酒

你一滴未沾

我羞愧，你是一只漂亮的狐貍

而我并不是一個槍法精準的好獵人

我的好酒量敗于一次

替人喝下一杯不知成分的茅臺

不是主人，也不是店小二

我是個買酒之人

這樣的事，我已干過好多次

今晚，我又拎著一箱酒

晃蕩在街頭，我不知道是等你

還是等別人

春天的繁花即將謝幕

感謝上蒼，我又活過了幾年

漸漸明白：

詩歌只是詩歌，生活只是生活

給詩人強華

在你默不作聲的沉浸里

我想像得出你身體里安裝著

一座春天的發電站

作為生在江南煙雨里的男人

我并不合格

嗜辣，好酒，還愛過幾個女人

我母親常笑我錯生了地方

也是。一生與故鄉為敵

與一把斧子過不去

自刎者磨去多年的鐵銹

卻沒有了自殺的勇氣

在辛辣的白酒沾染你的雙唇

你苦澀咽下的喉嚨里

有一段巷陌的孤獨

原諒我不善言辭

原諒我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