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達韜
2016年3月31日,陰天。
清晨,重慶市九龍坡區石坪橋橫街7號,一幢略顯破敗的四層小樓。
沿著陰暗的樓道直上三樓,一塊牌匾——“中國天府可樂集團有限公司(重慶)”赫然于墻上。
牌匾纖塵不染,墻壁卻斑駁不已。
纖塵不染的牌匾代表著昔日榮光:上個世紀,天府可樂成為罕見的被冠以“中國”兩字的飲料企業。
可自上個世紀末開始,天府可樂慢慢在公眾視野里消失了。
這座小樓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失魂落魄。
四天前,天府可樂舉行了盛大的上市儀式,高調“復出”。
從那時起,總經理錢黃的辦公室電話簡直被打爆了,尋求合作的商家和資本絡繹不絕。
盡管如此,錢黃并沒想著整修一下小樓。
“它的存在,提醒我們要走好復出的每一步。”錢黃說。
刺激
1979年年初,重慶飲料廠廠長李培全和主管部門一行四人出川考察。
在北京飯店餐廳的貨柜架上,宴席的餐桌上和手推車上,可口可樂堂而皇之地占據著醒目的位置。
隨著易拉罐的開啟,一聽聽赤褐色的舶來飲料“嘩嘩嘩”流入玻璃杯……
這聲音,這顏色,強烈地刺激著李培全:泱泱大國,10億人口,難道吃‘水也得靠外國!”
一股熱血上涌,李培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其時,國外飲料工業發展迅速。
美國1972年人均消費飲料110公斤,到1977年增至137公斤;日本1975年45公斤,1979年增至57公斤。
而我國京津滬等相對發達地區,人均還不足3公斤。
“這個巨大而仍然相當神秘的國家,是一個未來的市場,還是一個可怕的競爭對手?”英國《每日電訊報》的一篇文章如是說。
事實上,中國在當時還遠稱不上“可怕的競爭對手”。
經濟正在逐步恢復的中國,消費也正在悄然升級,卻拿不出像樣的產品參加競爭。
當北京街頭還在流行大碗茶的時候,美國可口可樂公司憑借雄厚的實力,以無償提供設備等優惠條件,已躋身中國市場。
想到這里,剛剛進入不惑之年的李培全和他的同事們,再也坐不住了。
“這口氣一定要爭!”他的心早已飛回山城。
【啟示】
當前,消費升級持續加快,新消費不斷孕育成長,而在供給側,我們還不能有效地滿足新消費需求,因此必須加快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準確預測新需求潛力和傾向,以新供給創造新需求,加快培育經濟發展新動能。
起航
回重慶的路上,李培全心里一直反復念叨著“爭一口氣”。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口:“說出去會被笑話。”
當時的重慶飲料廠,廠房陳舊,車間是一些臨時搭起的毛氈棚子。
廠里積壓的汽水在院壩里碼成了一座小山,銷售不出去,只好任其“自生自滅”。
怎樣爭這口氣?
“研發新品。”李培全暗下決心。
回到重慶,李培全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集全廠之力成立了重慶市飲料科研所。
通過開發新產品,重慶飲料廠初嘗甜頭:當年研制出的巧克力香檳,盈利占全廠利潤總額一半以上。
可另外一個問題又來了,廠里研發人才匱乏,其時只有一個大專生。
李培全把目光投向了四川省中藥研究所。
他以趕超美國可口可樂為目標,與省中藥研究所聯合研制一種新型國際可樂型飲料。
八個多月的日夜熬戰,歷經上百次試驗之后,一種具有中國特色又有可樂味道的新型飲料在1981年底誕生了。
所謂“中國特色”,在于它的配方中有中國獨有的天然中藥成分。
“加入了白芍等中草藥成分后,天府可樂與其說是一種飲料,不如說是一種護肝保健品,加上它獨具的淡淡中藥味,走紅市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重慶市中藥研究院院長楊大堅說。
為了獲得市場認可,天府可樂還在資金匱乏的情況下出巨資進行了數年的病理試驗。
鼎盛時,天府可樂在全國有108家聯營廠,年銷量20多萬噸,利稅超7000萬元。
【啟示】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關鍵,在于激活供給側的創新熱情。不能“為了創新而創新”,應該通過創新引導需求、提升需求、擴展需求,進而通過創新,打開新的市場空間。
遺失
1994年1月18日,臘八節前一天。
盡管天寒地凍,李培全還是穿著一身深色西裝,打著領帶出了門。
之所以如此西裝革履,是因為那一天對他而言,太過特殊。
他趕往揚子江飯店,主持中國天府可樂集團公司與某國際品牌可樂的合資簽字儀式。
簽約現場,看到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香檳酒瓶,李培全笑了起來,笑得頗有些自豪——它們全出自天府可樂集團。
那時,天府可樂還有著較高的市場占有率,但隱憂已經顯現。
上世紀90年代初,在風光的外表下,天府可樂其實在管理、資金、人才等方面已經捉襟見肘,經濟效益迅速下降。
此時,某國際品牌可樂的投資,被視為“雪中送炭”。
“他們承諾將幫助天府可樂發展壯大。”李培全說。
只是李培全未曾想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合資的第一年即1994年,天府可樂產銷量占企業74%。
而第二年,天府全系列產品驟降至51%。
到了第三年,這一比例變成了23%。
若干年后,這一比例居然降到了微不足道的0.5%!
“我們在合資合作的過程中,基本不懂市場規律,上了很多當,吃了很多虧。” 李培全說。
一廂情愿地認為外資品牌會幫助發展自己的品牌,從而放棄“天府可樂”這個品牌的主導權,讓天府可樂有苦難言。
【啟示】
通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企業會開拓出新的市場空間。同時,新的市場空間也會產生新的市場規律。“打江山易,守江山難”,企業還應及時學習和把握新的市場規律,避免損失。
尋回
2006年,錢黃被選為天府可樂集團黨委書記兼總經理。
這一年,中國天府可樂集團債務達1.4億元人民幣,被迫出售全部股份,結束與某可樂公司的合作。
當時,一座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樓是天府可樂集團的全部家當。
三個月后,在那間僅有十幾平方米的會議室里,錢黃召集老員工開會,拋出一個計劃:要和外資品牌討個說法,讓他們歸還天府可樂的配方和商標。
滿屋子寂靜,然后是喧鬧。
吵聲中有驚訝,有否定,有憤怒,也有嘆氣。
“歸根結底是大家自信不夠,和那么大的公司打官司,‘想想都可怕。”錢黃說,“也有人認為我太沖動,是個人感情作怪。”
不過錢黃顯然不是感情沖動。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把當初的投資合同找出來研究了好幾天,發現里面有很多漏洞。”錢黃說。
會議持續了三天,錢黃解釋了三天,反復提及一句話:“只要我們索回配方和商標,我們就不會死。”
2006年10月15日,致某可樂公司的第一份函件,從這個破舊的小樓發出。
這場官司是辛苦的,雙方力量懸殊,一打就打到了2013年,天府可樂才艱難地通過司法途徑索回配方和商標。
錢黃深知,這還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如今的天府可樂集團猶如空中樓閣,沒有土地,沒有車間,沒有設備,只有這幢破破爛爛的樓。”錢黃說。
空有品牌和配方,天府可樂能續寫昨日輝煌么?
【啟示】
塑造品牌,不但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發力點,也是著力點。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進程中,品牌意識應一以貫之,在注意保護無形資產的同時,還要不斷完善提高品牌價值。
復出
2014年7月15日上午9點,錢黃像以往一樣準點來到石坪橋橫街7號的辦公室。
他準備泡杯熱茶,伸出去提水壺的手還在半路,便急忙縮回來——手機又響了。
“對,天府可樂是準備復出。”
“我們歡迎各路資本投資。”
…………
面對手機另一端一撥接一撥的陌生人,錢黃忙得有點不可開交。
2014年6月,天府可樂被納入首批“重慶市屬國有重點企業面向非公資本項目”向民資開放,開啟引入PE(私募股權投資)及管理團隊的工作。
“這代表著我們可以和社會資本進行合作。”錢黃說。
面對蜂擁而至的投資者,錢黃并不意外。
從2011年起,天府可樂就恢復了研發中心,不但恢復了天府可樂原有的口味,還順應當今的健康概念,開發了一批新品。
政策的適時助力,為天府可樂的復出添了一把火,順利找到投資方。
相比上次的合作,天府可樂這次明顯游刃有余了許多。
“我們分工明確,我們將牢牢把控住配方和商標,而專業的運營則交給投資方帶來的專業團隊做。”錢黃說。
2016年4月初,成都春季糖酒會上,天府可樂時隔十幾年后,再次現身,頓時引來無數贊譽。
僅川渝兩地,天府可樂就收到一億元訂單,甚至新加坡、日本等海外市場也有不少。
“我現在擔心的是產能能不能跟上。”錢黃眉頭依然緊鎖,不過這已經是幸福的煩惱。
【啟示】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無論是產品升級還是營銷手段升級,不少企業面臨資金、技術和人才的缺口。這時,應進一步打開視野,“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盡量少走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