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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ther Grasshopper 蚱蜢母親

2016-05-30 09:30:04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16年12期

紀(jì)元初年,我們的一百萬艘星艦組成艦隊,來到這只巨型蚱蜢身上定居,在此殖民,并將它稱為我們的家園。

我們不敢降落在它的翅膀上。平方立方定律①確保翅膀能支撐住我們的重量,振翅頻率又快得讓人無法察覺。盡管如此,振翅之前的神經(jīng)放電會導(dǎo)致身體的顫動,其震級高達里氏11級。因此我們選擇在眼睛里開始建設(shè)。組成復(fù)眼的無數(shù)小眼反射著光芒,形成無數(shù)個亮閃閃的、像愛荷華州一般平坦的大陸。這些大陸構(gòu)成了我們的家。

這項任務(wù)看起來似乎不可能完成,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注定會失敗。但這種事只有事后回顧時才能清楚地認(rèn)識到。當(dāng)時我們還是一個年輕有活力的種族,覺得世上沒有做不到的事。

我們在預(yù)制成形的田地上種植樹木,快速催熟之后砍伐樹木建造小屋。我們種植了大豆、小麥,還養(yǎng)了水牛。熱火朝天干了一個晚上以后,我們用高科技造出了深達半英里的一層石灰石基巖。真是令人難忘的一晚。在它上面,我們又建起了城鎮(zhèn)。完成這一切之后,我們在橫貫整個眼之地的上千個縣舉行了盛大的舞會。

以我們迄今已知的季節(jié)為范本,我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季節(jié),包括雪季。我們唯一沒有改造的是夜空。因為這里將成為我們的家園,從現(xiàn)在起,直到永遠。目前陌生的星座終將擁有屬于自己的傳說,我們等得起。世代傳承之后,城市不斷擴大,周邊出現(xiàn)了一片片郊區(qū),就像圍繞星系的旋臂。但我們還是很孤獨,我們那些分離出去、獨自生長的成百上千萬同胞也同樣孤獨,盡管他們發(fā)展得欣欣向榮,正如新大陸的樹木,跟古老的黑森林同樣繁盛。

那年收獲節(jié),一個陌生人走進了鎮(zhèn)子。那時我還年輕,剛剛長出胡子,比少年大不了多少。

在我們這個城鎮(zhèn),陌生人實在太稀罕了(也許有人覺得,一個一萬人口的城鎮(zhèn)里肯定會有些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如果你們也是這種人,我就不再白費口舌跟你們解釋了)。孩子們跑出家門,高聲尖叫,跟在他后面奔跑。我們這些年長些的則有意維護自己的尊嚴(yán),只是站在商店、工廠或是合作社的門口,以沉重呆滯的目光凝視著他所在的方向。不是凝視他本人,你們要明白這一點。我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向平坦的、似乎能催人入眠的平原,以及更遠方那無窮無盡的白色天空。

他聲稱自己來自蚱蜢腹部的赤道地帶,那里的重力是眼之地的三倍。此話很容易令人信服,因為他簡直強壯得可怕。我親眼看到他拿出一個一元錢硬幣,用拇指和食指把硬幣對折起來。那可是一個鐵制的硬幣啊!他同時還聲稱他完全是徒步走到這里來的。這話就沒人信了,連我都不信。

“哪怕你只有一半的路是靠步行走過來的,”我說,“我覺得你也是古往今來最厲害的人了。”

聽了此話,他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是啊,也許我真的是,”他說,“也許我真的是。”

我的臉紅了起來,向后退了一步,手放在用怪獸皮制成的刀柄上。我那時像斗雞一樣好斗,比斗雞更容易被激怒。“先生,恐怕我得請你去外面比劃比劃。”

那個陌生人瞥了我一眼。然后他伸出手來,不帶任何恐慌、憤怒甚或悔恨的情緒,在我的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碰了一下。他的這個動作并不快,然而不知為何,我卻無法及時反應(yīng)過來阻止他。這一碰盡管很輕,卻讓我的整條手臂都麻木了,從此完全失去了作用,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他把酒杯放在吧臺上,說道:“把我的包拿起來。”

我照做了。

“跟著我。”

就這樣,我沒和家人說一聲再見,甚至都沒回頭看一眼,就永久地離開了新奧斯維辛。

那天晚上,我們用鰻草和干牛糞生起一堆篝火,吃了炸豆泥和培根當(dāng)晚餐。對我來說,用一只手吃飯是一個新奇的體驗,只不過太不方便了些。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最后,我問道:“你是魔法師嗎?”

陌生人嘆了口氣。“也許,”他說,“也許是。”

“你有名字嗎?”

“沒有。”

“我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做生意。”他把他的盤子推到我面前,“我做的飯,所以該你洗盤子。”

我們的生意需要不斷旅行。我們帶著霍亂去了布林克爾頓,帶著傷寒去了羅克斯博洛。我們穿過丹佛、威尼斯和圣彼得堡,將跳蚤、老鼠和瘟疫留了下來。而在上布萊克埃迪,我們帶去了埃博拉。我們在每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都很短,不能立即看到工作的成果,但我會在離開之后閱讀報紙,結(jié)果和你想的差不多。

盡管如此,從整體而言,人類仍然蓬勃地發(fā)展起來。每當(dāng)一座城市被摧毀,就會有另一座城市擴張。人滿為患的醫(yī)院會帶動周邊好幾個縣的經(jīng)濟。幸存的人還會繼續(xù)繁衍。

我們步行前往泰勒斯伯格、拉特利奇、尤寧敦;搭乘馬車去了肖梅克斯維爾、康弗倫斯、南吉布森;乘蒸汽列車奔赴黎巴嫩山、貝塞爾山、安泰山、尼伯山;乘柴油機車去了麥基斯伯特、萊茵霍爾茲、布魯摩爾;乘公共汽車去了卡本代爾、菲斯特維爾、六月蟲、林肯瀑布;搭乘通勤航班去了帕拉迪斯、鎳礦、奈安蒂克和錫安山。旅途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隨后,令人震驚的一天到來。魔法師宣稱他要回家了。

“回家?”我說,“那你的工作怎么辦?”

“我們的工作,丹尼爾。”他柔聲說道,“我期待你也能做得和我一樣出色。”他將寥寥幾件私人物品塞進一個毛氈旅行包里。

“你不能這么做!”我喊道。

他對我眨了下眼,露出一個哀傷的微笑,走出門去。

有那么一段時間——不知道只是一會兒還是過了很久——我一動不動地坐著,腦中一片空白。隨后,我跳了起來,一把將門推開,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來回張望。幾個街區(qū)之外,一個黑點正匆匆朝火車站的方向走去。

我連門都來不及關(guān)就沖了過去。

我剛巧錯過了前往拉克萬納的快車。我問站長下一班列車是什么時候。他說明天。有沒有看到一個拿著毛氈包的高個子男人?看到了。他在哪里?在去拉克萬納的車上,今天沒有往那個方向去的車了。知道在哪里可以租到車嗎?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一段。

如果我沒有回房拿包的話,也許就能追上那個魔法師了。不過也可能還是追不上。在拉克萬納,我發(fā)現(xiàn)他又乘上了去約翰斯通的汽車。我到了約翰斯通,他又去了伊利,而在伊利,我跟丟了他。我花了三天時間到處打聽,才又得知他的下一個去處。

足足一周時間,我就這樣追逐著他,像著了魔似的。

一周后的某一天早上,我醒來時,我的恐慌全都消散了。我意識到像這樣追下去行不通。我清點了一下物資,仔細計劃如何使用余下的一點兒錢。采購一番之后,我繼續(xù)踏上了旅程。我必須足夠耐心,足夠頑強,足夠狡猾。這樣的話,我早晚會找到他!

找到他,然后殺掉他。

我追隨著他的蹤跡一路到了眼之地的邊緣地帶,哈珀斯費里。身后是文明世界,前方是數(shù)千英里的殼質(zhì)荒原。

人們說他向南方去了,完全離開了晶狀體。

回到寄宿處后,一個房客找到我。他是個瘦削的男人,留著一撮很寬的小胡子,一件白色無袖T恤衫罩在骨瘦如柴的身體上。他給人的感覺就像霧蒙蒙的周日晾出來的潮濕衣物。

“你那個包里是什么東西?”

“黑死病,”我說,“傳染性腦膜炎、結(jié)核病,想要什么都有。”

他思索了一下。“我有個妻子,”最終,他說道,“不知道你能不能……”

“我去看看她。”我說著,提起了包。

我們上了樓,進入他的房間。

她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手臂上插著一根四號針,連接著一個輸營養(yǎng)液的瓶子。她看起來挺年輕的,不過在這種情形下,外貌毫無意義。她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平鋪在小被單上,長度幾乎到了腰部。頭發(fā)是白色的——白得像雪,像死亡,像最上等的骨瓷。

“她這樣有多長時間了?”我問。

“哦……”他鼓起兩邊腮幫,“四十七年,也許五十年?”

“你是她父親嗎?”

“丈夫,至少曾經(jīng)是。不知道現(xiàn)如今結(jié)婚的誓言要維持多久,不過我也不能說我很好地遵守了那些誓言。你那個包里有適合給她用的東西么?”他盡可能用隨意的語氣,但眼睛卻瞪得大大的,看起來像受了驚嚇。

我打定了主意。“你猜怎么著,”我說,“我可以出四十塊錢買下她。”

“警長肯定不會同意你剛剛說的話。”男人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當(dāng)然。但我想,不等他聽說這事,我就已經(jīng)完全離開眼之地了。”

我拿起注射器。

“怎么樣?成交了嗎?”

她叫維多利亞。她一直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的。在恢復(fù)階段,所有人都像這樣,跟活僵尸似的。直到我們進入殼質(zhì)地帶三天以后,她才終于擺脫了那種狀態(tài)。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背包,讓她背上,給她換上便鞋,還往她手里塞了一根相當(dāng)結(jié)實的手杖。她仰著腦袋,直直地向前走,雙眼一片茫然,用誰都聽不懂的語言說個不停。

“——宏信息相干攔截,”她說,“收到請回答! Das Uberraumboot zuruckgegenerinnernte. ?Verstehen? Anadaemonic mesotechnological conflict strategizing. Drei tausenden Affen mit Laseren! 喂,收到請回答——”

就在這時,她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痛叫一聲,然后說道:“我在哪兒?”

我停下腳步,展開一張地圖,又掏出我的便攜式重力測量儀。這東西結(jié)構(gòu)很簡單:一個灌滿了氣凝膠的玻璃圓筒,里面還有一個亮橘色的陶瓷珠,外面套著一個錫盒,邊上有個增壓螺桿,底下刻有“弗林公司”的字樣。我把它翻了過來,注視著珠子緩緩下落。然后把螺桿轉(zhuǎn)了一圈,增加氣凝膠的密度,珠子仍然落下。我又轉(zhuǎn)了一圈螺桿,再轉(zhuǎn)第三圈,直到轉(zhuǎn)了五圈之后,珠子這才不再下落。我讀了一下刻度,瞇眼看了看太陽,然后用一只手指點到了地圖邊緣的一根等壓線上面。

“我們就這兒,”我說,“離晶狀體不遠。看見了嗎?”

“我不——”她在恐懼中顫抖著,雙眼圓睜,目光在空蕩蕩的地平線上游移。然后,突然間,她毫無緣由地哭了起來。

我窘迫地挪開目光。等她哭了一陣子之后,我拍了拍地面,說:“坐吧。”她仍在抽泣,但照我說的做了。“你多大了,維多利亞?”

“我多大……十六歲?”她試探性地說,“十七歲?”然后問道,“我真的叫維多利亞嗎?”

“是的。過去那個你厭倦了生活,于是給自己注射了一支藥劑,毀去了自我,消滅了個人經(jīng)歷的一切痕跡。”我嘆了口氣,“所以,從某個角度而言你仍然是維多利亞,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你已經(jīng)不再是了。但要注意的是,這種自我毀滅是違法的。所以你永遠不能再返回眼之地。如果你回去的話,會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

她用再度變得年輕的雙眸看著我,那眼睛簡直像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不同的是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我已經(jīng)做好她會歇斯底里大發(fā)雷霆的準(zhǔn)備,但她只是說:“你是魔法師嗎?”

這句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呃——是的,”我說,“我想是的。”

她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那么,我現(xiàn)在要怎么辦呢?”

“你的工作就是背著那個包。而且我們要輪流刷盤子。”我站直身子,折起地圖,“走吧。路還長著呢。”

我們繼續(xù)前行。一開始,我們都一言不發(fā)。但僅僅走了幾英里后,維多利亞就再次讓我大吃一驚:她開始唱歌!

我們在殼質(zhì)地帶上行進,走的是幾乎無法辨識、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小徑——比醒來后極力追憶的夢境還模糊。路旁時不時會出現(xiàn)一叢青草。數(shù)百年來,大量的黃土被風(fēng)吹來,堆積在殼質(zhì)地帶。這些黃土填滿了甲殼的裂縫,種子如果走運,落在這種地方便能生根發(fā)芽。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一只兔子。我剛打算指給維多利亞看,緊接著又看到了另外一些東西。在前方一個甲殼已經(jīng)化為粉末的地方,曾經(jīng)下過一場罕見的暴雨,短暫地將粉末化作泥沼。那里留下了兩條互相交疊的輪胎印,說明有一輛摩托車不久前經(jīng)過了這里。

我注視著那兩道胎痕,好的那只手不斷地握緊拳頭,又再度放松。

第二天,我們來到了一處居民點。

這是一個貧瘠的地方。只有一座從一英里深的井中抽取地下血液的風(fēng)車、一座將血液中的可食部分提取出來的精煉廠,以及幾幢未上漆的木板房和拱形的簡易棚屋。幾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小卡車在遠處慢慢生銹。

一個消瘦的男人站在大門前等候我們。他的下顎線條硬朗,脊背挺直,手無寸鐵。但我注意到幾扇窗戶和門簾后不時出現(xiàn)閃爍的微光,不難判斷有武器正瞄著我們。

“我叫里維拉。”我們走近時,那個男人說道。

我迅速摘下圓頂高帽。“我是丹尼爾。這位是維多利亞小姐,我的被監(jiān)護人。”

“你們是路過此處嗎?”

“是的,先生,正是如此,而且我預(yù)計不會再次路過這里了。如果您有食物出售,我會按市價付款。但您不愿出售也沒關(guān)系。只要您允許過境,我們會立即上路,絕不停留。”

“說得不錯。”里維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出一杯水,遞給我。我喝了一半,把剩下的給維多利亞。她喝的時候打了個寒顫。

“非常棒,”我說,“冰涼爽口。”

“我們這兒有個制冷機。”里維拉顯得頗為自豪,“進來吧。看看女人們給咱們做了些什么吃的。”

一大群孩子打著呼哨,歡呼著沖了出來。隨后成年人也走了出來,我估計大約有二十個。他們熱情地歡迎了我們。

他們可能是犯法后逃到這里的,但他們?nèi)撕芎茫腿魏稳艘粯涌释牭阶罱男侣労桶素浴N医o他們講了一下正在競選北部地區(qū)總督的泰勒·B.莫里斯的一次競選演講,他們整個晚餐都在談?wù)撨@事。食物很不錯:火腿、面包干蘸肉汁、甘薯配黃油,還有脆皮蘋果餡餅。要不是看到了他們的化工廠,真的很難想到這些食物竟然都是化學(xué)合成的。所有的窗子上都拉著老舊脆化、卻洗得干干凈凈的花邊窗簾。我還注意到剩下的食品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用餐后,里維拉給我打了個眼色,下巴一揚,示意我到外面說話。我跟著他走出屋子,他帶領(lǐng)我來到村莊后方的一座小屋前。他打開門上的掛鎖,我們一同走了進去。里面有十個人,整整齊齊、一動不動地躺在樸素的床上。每個人都插著管子吊著點滴。門口射入的光線照亮了他們的頭發(fā),就像昏暗中的十道白色光暈。 “我們一路帶著他們來到這里。”里維拉說,“我們本以為會有足夠的食物。可近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或許是干旱的緣故吧,血流變得越來越小,而且我們也不太可能搞到另打一口好井的錢。”

“我明白。”隨后,我找準(zhǔn)時機問道,“大概不到一周之前,有個男人從和我一樣的方向過來。個子很高,騎著一輛——”

“他不肯幫忙,”哈里說,“說這不是他的職責(zé),然后還說要買我們的食物。我們把他趕走了。”他轉(zhuǎn)身吐了口唾沫,“在他離開之前,他說你和這個女人會來。我們一直等著。”

“等等。他告訴你會有一個女人跟我一起來?”

“我們不是自私!”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激烈起來,“但我們還有孩子要養(yǎng)。一想到他們,什么道德、責(zé)任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有些時候我會想,干脆拿一根鐵棍來這里,然后—— 一了百了。”他搖了搖頭,隨后用幾乎懇求的語氣說道,“你能做點什么嗎?”

“我想可以。”就在這時,一陣極細小的聲音讓我轉(zhuǎn)過身來。維多利亞站在門口,完全呆住了。光線照在她的頭發(fā)上,散發(fā)著白色的光暈。我閉上眼睛,真希望她沒有看到這一幕。我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把我的包拿來。”

然后,我和里維拉開始商量酬勞。

我們開著那個居民點第三好的小卡車,帶著大量的食物離開了。這種事情雖然可悲可憫,畢竟我都習(xí)慣了,最后都會淡化成普通的回憶。我們一路顛簸,繼續(xù)向南。

很長一段時間,維多利亞沒有說話。然后,她轉(zhuǎn)向我,憤怒地指責(zé)道:“你殺了他們!”

“他們想讓我這么做。”

“你怎么能這么說?”她在座位上扭曲著身子,打了我的肩膀一拳,打得很重,“你怎么能坐在這里……說這種話?”

“聽著,”我不耐煩地說,“這是最簡單的算術(shù)問題。你可以列個等式出來。他們只能抽出這么多血液,這么多血液只能制造出這么多食物。把這些食物分給所有需要的人,每個人分得的量都不足以維持生存。食物有一個數(shù)量,人口也有一個數(shù)量。如果把你的那份分給別人,你就會餓死。那些孩子希望活下去,小屋里的那些自殺者卻沒有這種意愿。”

“他們可以回去呀!這些人沒有必要在這個荒涼之地掙扎!”

“我數(shù)了數(shù),自殺者差不多占了成年人的三分之一。如果他們回到眼之地,帶著這么多活著的自殺者,你覺得他們會有怎樣的遭遇?很可能他們當(dāng)初就是為了這個,才逃到這里來的。”

“嗯……如果他們不是生了這么多孩子的話,就不會有人餓死了。”

“你怎么能阻止人們生孩子呢?”我問。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我倆都知道。維多利亞頭抵著車窗,眼睛緊緊閉著,盡可能地遠離我。“你本來可以把他們叫醒!但你沒有,你有整整一包好東西,你巴不得能試試。讓我吃驚的是,你當(dāng)初竟然沒有殺掉我。”

“薇琪①……”

“別跟我說話!”

她哭了起來。

她實在太可憐了。我想擁抱她,安慰她。但我在開車,而且我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所以我沒那么做。我也沒有向她解釋為什么沒有人采用那種最簡單的辦法:叫醒這些自殺的人。

那天晚上,我和平時一樣拿出斧子,砍下足夠的甲殼用來生火。當(dāng)維多利亞拿出定居點居民用血液釀出的濁酒時,我正靜靜地坐在篝火邊。“你可要小心那東西,”我說,“不知不覺就會喝醉。別忘了,無論你從前的酒量有多好,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那你也喝!”她說著,塞給我一個杯子,“我跟著你。你停我就停。”

我發(fā)誓,當(dāng)時我根本沒懷疑過她會有什么陰謀。再說我自己也有很長時間沒有喝過酒了。所以,我像個傻瓜一樣照做。我喝了一杯,然后又一杯。

時間悄悄溜走。

我們聊天,放聲大笑,也許還一起唱了一兩首歌。

然后,不知怎么回事,維多利亞脫去了罩衫,開始跳舞。她繞著火堆旋轉(zhuǎn),裙擺飛揚,偶爾還會碰到火焰,甚至變焦、冒煙,只是沒有真的燒起來。

從我心底的未知之處爆發(fā)出一陣野性。我注視著她,情欲被徹底挑起,又隱約告訴自己不要這樣做。但我喝得太多,無法清醒地思考。我完全被她迷住了。

最終,她以優(yōu)雅的姿勢倒在我腳邊。火光映紅了她赤裸的背,柔和的光影隨著她的每次喘息而不斷變幻。她抬起頭來,從浸著汗水的長發(fā)之中望向我。她的眼睛就像琥珀,又深邃得如同柏樹林中的沼澤。那是一雙可以讓男人甘愿溺死其中的眼睛。

我把她拉向我。她大笑著順勢倒在我身上,讓我向后摔倒。她開始摸索著解開我的腰帶和牛仔褲的紐扣。然后她掏出我已經(jīng)變硬的下體,我則把她的裙子推到腰上。這條裙子就像一條紅色寬腰帶一樣繞在她腰上,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沒穿。我把她翻過來,讓她仰面躺著,她則把手伸到她的兩腿之間引導(dǎo)我進入,臉上依舊掛著迷人的微笑。

我深深地、深深地插入她的身體。哦老天,感覺真棒。就像在炎熱的夏日,你第一次跳入冰冷的湖里,湖水包裹著你。那種刺激能讓你雙眼大睜,感到難以置信的愉悅。唯一的不同是她溫暖又濕滑,比冰冷的湖水好上千倍。我開始對她傾訴愛意,告訴她我需要她,我想要她,我愛她,一次又一次地說著。

第二天早上,我醒了,頭疼欲裂。維多利亞坐在小卡車的轎廂里,一邊哼著歌,一邊對著后視鏡梳理白色長發(fā)。

“早啊,”她笑著說,“瞧你這副樣子。罐子里有水,去喝一點吧。最好還能省下一點水,讓你好好洗把臉。”

“聽著,”我說,“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不,你并不感到抱歉。”

“我或許說了些蠢話,但是——”

她的眼中閃過一片烏云。“你昨晚沒說什么蠢話,但你現(xiàn)在在說。你昨晚說的都是真話,而且我全記住了。”然后她大笑起來,“還是去拿水吧。你現(xiàn)在簡直丑死了。”

我頭重腳輕地走開了。

只過了一夜,維多利亞就像變了個人。她的整個儀態(tài)、甚至就連遣詞造句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一切都告訴我她不再是一個孩子。她是個女人。

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

“抵抗是徒勞的,”維多利亞讀道,“因為我的力量來自宇宙本身!”我們的車顛簸著行駛在幾乎不能算路的路上,她從座位下找到了一本漫畫書,來來回回地看了三遍,笑得很開心。她放下書本。“告訴我,”她說,“你怎么知道你的魔法師走了這條路?”

“我就是知道。”我簡短地回答。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給自己注射了一針復(fù)合維生素B,不過我的頭和腸胃仍然很不舒服。另外,用一只手開這輛混蛋卡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說,我根本說不出來我是怎么知道的。就是一個感覺,但我確定無疑。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在我們,嗯,跳舞之后。”

我沒有看她。

“我站在一個巨大的平臺上,就像火車站的站臺,只是要大得多,幾乎就像無窮無盡似的。我的周圍全是星星,我從沒想到星星可以這么密集,這么閃耀。它們亮得讓眼睛發(fā)痛。到處都是金色的巨大機器,我猜那些是宇宙飛船。它們不斷地起飛、降落,噴著輕煙,仿佛飛行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我的身體很輕很輕,好像要和那些飛船一起飄浮在空中一樣。你聽說過這樣的地方嗎?”

“沒有。”

“那里有一個男人在等我。他有著最哀傷的微笑,但眼神卻冷酷殘忍。你好,維多利亞,他說。我問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哦,我一直在盯著丹尼爾,他這樣說道,我在培養(yǎng)他接受一項重要的工作。然后他給我看了一根針管,問我道,你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那里面的液體閃著藍光。”她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回答的?”

“我只是搖了搖頭。這種藥劑的名字叫生命必死,他這樣說,是你五十年前給你自己注射的那種藥劑的改進版。告訴丹尼爾,我會在天空終點站、飛船往來的地方等著他。就這些了。你認(rèn)為這個夢有意義嗎?”

我搖搖頭。

她拿起漫畫書,再次翻開。“好吧,不管怎么說,這是個古怪的夢。”

那天晚上,洗完盤子之后,我來到小卡車的側(cè)面踏板上坐下,凝視著篝火,陷入沉思。維多利亞也來了,坐在我身旁。她將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雖然是最輕柔的觸碰,卻讓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沖到了下體。

對此她微微一笑,抬頭直視著我的眼睛。“抵抗是徒勞的。”她說。

之后,我們一起躺在鋪在地面的毯子上,望著夜空。我明白了一點: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脫離了正常人的生活,在那之前我體會過愛情,在那之后我體會過性。但我從沒有同時擁有這兩者。所以,面對這份感情,我和維多利亞一樣不知如何應(yīng)對。

這樣想著,我已經(jīng)變相承認(rèn)自己真的愛上了維多利亞。在那時看來,這是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最為可怕的事。

第二天下午,我們第一次看到了它。先是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暈眩感,天空中央仿佛變厚了一般,由內(nèi)而外變得昏暗下來。與此同時,地平線開始隆起,就像上帝將手放在地平線邊緣,把它向上折起。

隨后,耳內(nèi)的壓力讓我知道,原本綿延無數(shù)英里、一馬平川的大平原,現(xiàn)在開始一路向下傾斜,直至地平線。前方巨大的引力造成了這一景象。白天晚些時候,宛如變魔術(shù)一般,它出現(xiàn)了。前一個瞬間它還完全不存在,而下一秒,它一下子占據(jù)了你的眼球。它是如此遙遠,遠得染上了乳白色天空的顏色。它一路向上,如此之高,高得望不到頂。而那就是——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我們的目的地:

蚱蜢的觸須。

即使開著車,在最初看到它之后,我們?nèi)匀换巳鞎r間,這才趕到它的根部。

其中的一天早上,維多利亞突然一把推開早餐盤子,沖到小卡車的另一側(cè)。方圓數(shù)百英里以內(nèi),那是唯一能保持隱私的地方。

我聽到了她干嘔的聲音。我知道這只有一個可能。

她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身體發(fā)抖。我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塑料杯子。“在這里留點尿。”我告訴她。之后我做了一次快速測試。結(jié)果是陽性。

“維多利亞,”我說,“我需要向你承認(rèn)一件事。對于你的……情況,還有可能的后果,我并沒有完全坦白地向你說明過。”

僅有這一次,我看到她臉上露出懼怕的神情。“上帝啊,”她說,“是什么事?告訴我!我怎么了?”

“呃,你懷孕了。”

終點站坐落在觸須根部。目力能及,沒有任何通向它的道路。它的周圍一片荒蕪,了無人煙,讓人覺得它的存在毫無道理,絕不會是什么重大的交通樞紐。

然而,離站點越來越近,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朝它趕去。他們好像從無處不在的虛空中生出來的一樣,就像在星系之間充滿張力的空間里驀然出現(xiàn)的氫原子,又像在低溫的超純水中隨機出現(xiàn)的冰晶。你可能會在你左側(cè)的遠處看到一位女士將手杖扛在一側(cè)肩上,步態(tài)輕快,似乎還吹著口哨。然后在遠處,你會看到一道煙塵,可能是馳過的半履帶車留下的。至于右邊,一個戴著寬檐帽的男人背脊挺直,坐在比任何一頭大象更加龐大的蟲子背上的鞍座里,那是蚱蜢身上的一只原生寄生蟲。每個小時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人的目的地最終匯合在同一個地方。

道路出現(xiàn)在我們腳下。等到達終點站時,所有道路都擠滿了人。

終點站的建筑大得像一座城市,用白色大理石建成的拱門、柱廊、護墻和高塔全都閃閃發(fā)光。細長的三角旗在風(fēng)中招展。熱情的樂隊在旁邊演奏。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招牌不斷地以遠紅外線到紫外線之間的各種顏色顯示著如下字樣:

拜占庭港管理局

磁懸浮大規(guī)模運輸分部

地面終點站

后來有人告訴我,這個站點光是員工就超過十萬人。我相信這個說法。

維多利亞和我把小卡車停在前門臺階旁邊。我替她打開門,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車。她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平衡感也變得很差。我們開始沿著臺階往上爬。在我們身后,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仆鉆進小卡車,把它開走了。

車站內(nèi)部的空間十分廣闊。如果它不是建立在觸須與頭部前端相接的邊緣上,臨近部位產(chǎn)生的引力互相抵消的話,如此廣闊的內(nèi)部空間是不能得到足夠支撐的。售票窗口多得數(shù)不清,每一個都用雕花桃花心木制成。我讓維多利亞在一條長凳上坐好——她的腳太累了——然后去排隊。等我排到窗口時,售票員看了看面前的電腦屏,“有什么可以幫您,先生?”

“兩張票,頭等座位。上行。”

他敲打了一下鍵盤,一臺小型設(shè)備吐出兩張卷曲的塑料片。他把它們沿著光亮的黃銅柜臺推過來,我伸手準(zhǔn)備掏錢包。“多少錢?”我問。

他瞥了一下電腦屏幕,搖了搖頭。“您不用付錢,丹尼爾先生。這是出于對您職業(yè)的尊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有人在等您。”然后,沒等我提出更多的問題,他就繼續(xù)道,“我只能說這么多,先生。我不能說、也聽不懂您的語言。我無法與您交流。”

“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交流嗎?”我不耐煩地問。

他把屏幕轉(zhuǎn)向我。上面有一排正在移動的文本,記錄了我倆的全部對話。最后一行字是:我只是在朗讀屏幕上出現(xiàn)的東西,先生。

隨后他將屏幕再次轉(zhuǎn)向自己并說道:“我只是在朗讀——”

“好,好,我知道了。”我說著,轉(zhuǎn)身回到維多利亞身邊。

即使以磁懸浮列車的速度,從這根觸須的一端到達另一端依然需要兩天時間。我定期拿出重力儀查看讀數(shù),以此解悶。你可能會認(rèn)為這是一個爬出重力井的過程,因此讀數(shù)會逐漸減小,最終歸零。但因為觸須是向后甩到蚱蜢的背部,而不是一直向前遠離它的身體,因此這段旅程的引力梯度相當(dāng)復(fù)雜。重力先是快速減小,隨后短暫地變強,然后再次變?nèi)酢_@個函數(shù)可以總結(jié)為一條復(fù)雜而又略顯扁平的正弦曲線圖,這種曲線以謝菲爾德曲線之名廣為人知。電磁環(huán)的直徑也反映出了這種重力變化。在我們上行的路程中,每分鐘就會通過三道電磁環(huán)。它們首先急劇變細,然后變粗,最終又變得更細。

上路的第二天,維多利亞分娩了。是個漂亮的男孩子。我本想以我父親的名字給他取名赫克特,但維多利亞堅持要叫他喬納森。和平常一樣,我讓步了。

分娩之后,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面容。她的眼角出現(xiàn)了魚尾紋,以她的個性而言,似乎稱之為“笑紋”更為貼切。她嘴唇兩邊的紋路也加深了,整張臉都蒙上了一層憔悴的陰影。我看著她,感覺到了巨大的、幾乎能填滿整個宇宙的悲傷。

她正在以指數(shù)速度變老。這個過程還在加速,我甚至不確定她是否能堅持到天空終點站。就算能活著到那里,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看得出來,維多利亞很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但抱著我們的孩子時,她是那么幸福。“我的一生很幸福。”她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變老——不要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你總是這么嚴(yán)肅,丹尼爾!除此之外,我沒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我朝窗外看去。我認(rèn)識她只有——多長時間?——大約一個星期。但就在這么短暫的時間里,她從沉淪的深淵里拯救了我。然后又拋棄了我,讓我的整個生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改變了一切。回想往事,我哭了。

“死亡是我們?yōu)楹⒆痈冻龅拇鷥r,不是嗎?”她說,“在下面,死亡被視為非法。但他們只是在愚弄自己。他們認(rèn)為人可以永遠活下去。他們認(rèn)為生命可以沒有極限。但是所有東西都會死——人類,恒星,甚至是宇宙。而且一旦結(jié)束,所有生命都是一樣的長度,都只是過了一生。”

“我沒辦法有你這樣的哲思。讓我接受失去自己的妻子,這太難了。”

“好吧,至少你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哪句話?”

“你說我是你的妻子。”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再次開口說道,“我又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你的那位魔法師。他向我介紹那種他稱為生命必死的藥物。”

“嗯哼。”我說。我對這個夢并不十分在意。

“我從前注射過的那種藥,如果被叫醒的話,生命力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就會耗盡。而改進版本的藥物,醒來之后會獲得人類正常的生命周期,也就是接受不死改造之前的人類生命周期,一百五十年或者兩百年。這時間可不短。人們不叫醒注射了之前藥物的自殺者,因為他們的死亡來得太快,對于活著的人是重大的打擊。改進版本的效力卻是慢慢發(fā)作,緩慢,但無法阻止。”

我輕撫著她的白色長發(fā)。它們是那么細,那么脆弱。“我們還是不要再談這些了。”

她的眼睛灼灼放光。“我們必須談!別自欺欺人了,丹尼爾。人類不斷繁殖,而食物、飲水和空間是有限的。如果沒有人死,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死。”隨后,她再度露出憐愛的微笑,就像看著一個頑皮任性但前途無量的孩子,“你知道干這份工作需要勇氣,丹尼爾。但你配得上它。我為你驕傲。”

天空終點站無比巨大,眼花繚亂得讓人無法描述,和薇琪夢境里的一模一樣。我扶著她站在站臺上。那時她已經(jīng)幾乎無法站立了,但眼睛卻那么明亮,充滿好奇。喬納森被我用寶寶背帶系在懷里,睡得很熟。

這個站臺上有空氣,也就是說存在引力,氣體才得以聚集此處。但對于那些不停地在站臺各處起降、巧奪天工的閃亮飛船來說,此地的引力似乎沒有造成任何阻力。形狀古怪的貨物不斷被看起來更加古怪的裝卸工人搬到站臺上。

“要是年輕的時候看到這一切,我肯定會非常興奮。”維多利亞低語道,“但現(xiàn)在我更覺得滿足。你能明白嗎?”

我開口想說些什么,但就在那時,她眼中的光芒熄滅了。她的目光僵硬地望向前方,望向我看不到的虛無。她的臉上也不再有任何表情。

“薇琪?”我喊道。

她緩緩地倒在地上。

就在那個時候,當(dāng)我難以置信、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的時候,魔法師出現(xiàn)了。他向我走來。

我上千次想象過這樣的場景:我扔下行囊,躍下列車,朝他撲去。他一動不動,沒有逃走。我肩膀一聳,甩開夾克,用那只完好的手抽出左輪手槍,射擊。

而現(xiàn)在……

他低下頭,哀傷地看著維多利亞的遺體,用一只手環(huán)抱我的肩頭。

“上帝啊,”他說,“這種事真是讓人心碎。”

我在天空終點站待了一個月,看著我的兒子長大。喬納森沒有留下后裔就死了。我為他舉辦了軌道葬禮。他的棺材環(huán)繞整個蚱蜢飛行了七周,然后脫離了此前的繞行軌道,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流星軌跡。閃光維持的時間和一根擦燃的硫黃火柴差不多。

他是個好人,非常幽默,這是我的家族從未出現(xiàn)過的特質(zhì)。

現(xiàn)在,我只身一人在世界上漫游。文明在我身遭起起落落,只有我始終不變。在還不太糟的地方,我播散生命必死之藥。在已經(jīng)變得糟糕的地方,我就放出疾病。

我隨意漫游,一路履行我的職責(zé),完成我的工作。一代又一代人像小麥一樣在我面前生長,我則像收割者一樣收割他們。有些時候——只是偶爾——我會停下來一會兒,思考,回憶。然后我會抬頭望著夜空,望著被人類殖民的宇宙。眼淚模糊了我的視野,淹沒了群聚的星辰。

我是死神,這就是我的故事。

責(zé)任編輯:梁 爽

  • 件物體的長度被放大N倍時,它的面積將會放大N的二次方倍,而體積則會放大N的三次方倍。假設(shè)構(gòu)成它的物質(zhì)的平均密度不變,N二次方倍面積至少要承受N三次方倍的重量,才能使這個放大的物體存在。
  • 多利亞的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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