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多動癥”

王海俠　徐詩琪

球球（化名）是一名三歲半的小男孩，被媽媽強行帶進咨詢中心，原因是媽媽認為孩子有多動癥，需要咨詢師給予“治療”。

老師，我這孩子可能有多動癥，您幫我看看。”很顯然，球球媽非常焦慮，一進門就將孩子推向我，言語中帶著慌亂和不知所措。

“您好，請問您是怎么知道孩子有多動癥的呢，是否去專業的醫院進行過診斷？我們這里是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指導中心，負責校外心理健康輔導，并不是醫院。而且，心理咨詢師無權對多動癥進行治療，如果球球確實疑似多動癥，我們會將球球轉介去醫院進行診斷治療。”我介紹說，并決定先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老師，我跟您說啊，這孩子真是太好動了，到哪兒都坐不住，到哪兒都停不下來，一雙手老是喜歡摸來摸去，眼睛也停不下來，東張西望。教他學幾個簡單的數字都學不下來，還有啊，他老是說胡話，什么看到鬼怪之類的，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您說孩子是不是撞邪了……我同事和鄰居都跟我說，我這孩子可能是多動癥，所以我就帶他來給您看看……您說我該怎么辦呀！”

球球媽一下子就像打開了的水龍頭，將球球的“癥狀”和自己的困擾統統倒出。這番話在我之前肯定已經有相當多人聽過了，也有相當多人給出了他們的“診斷”。是“撞邪了”還是多動癥，顯然不是只通過家長的描述就可以判斷的，我決定先對球球進行一些觀察。我將球球領進沙盤室，球球媽一見就緊張地說：“他肯定會將您的房間弄得亂七八糟，還是別讓他進去了，免得您到時很難收拾啊。”

“沒有關系，如果他弄亂了，我可以和他一起收拾，請放心。”我轉而蹲下對球球說道：“你看，這里有很多玩具，你可以任意挑選你喜歡的。不過，要記住，玩具都有自己的家，從哪里拿的玩具玩好后要記得把它送回家哦。如果你答應老師可以做到，就可以在這里玩了。”球球很開心地拼命點頭。“好的，老師相信你，去玩吧！”

球球一聽立馬歡快地東摸西看，我在一旁仔細觀察孩子的行為，發現球球雖然行為活躍，但是很有條理。

“老師，我喜歡這個。”球球拿起一輛小車向我展示

“球球為什么喜歡小車啊？”

“以前爸爸媽媽帶我去游樂園玩過，爸爸一輛，我跟媽媽一輛，可好玩啦！”

“那球球手里的小車是給爸爸坐的還是你和媽媽坐的呢？

“這是我和媽媽坐的，爸爸的車子比我們的大，我來找個大的給爸爸。”隨即便發現了一輛，向我展示過后，又轉向另一個柜架，終于找到了爸爸、媽媽和自己的替代公仔，投入了模擬他們一家三口玩碰碰車的游戲中。

結合球球媽對球球“問題”的描述，我得出判斷：

“在我看來，您的孩子不像是多動癥。”“啊？真的嗎？”球球媽簡直難以相信，那么多同事和鄰居都說她的孩子是多動癥，沒想到我卻給出一個截然不同的判斷。

也許球球的媽媽和她身邊的同事鄰居并不知道，多動癥的全稱是“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具體表現為與年齡和發育水平不相稱的注意力不集中和注意時間短暫、活動過度和沖動。隨著近年來精神衛生越來越被大眾所重視，一些“耳熟能詳”的疾病也時常被人們提起，比如“強迫癥”、“多動癥”等。這本是好事情，但因為專業的限制，很多人容易對這樣的疾病“望文生義”，誤讀了其中的意思，平添了很多困擾。其實，多動癥中的“多動”只是這種問題的一個表現方面，多動背后的本質是注意力方面的缺陷，如難以保持注意力的穩定，無法投入到某件事情中。認定多動癥要符合很多項癥狀表現。根據球球在沙盤室的表現來看，他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的。

既然多動的背后是注意力的問題，那么是否一個孩子沒有達到大人預期的“專注”程度就可以判斷為疑似“多動癥”呢？也不是的。對于兒童的心理問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判斷準則，那就是其表現是否與年齡和發育水平相稱。每個年齡段的孩子都有不同的心理發展水平，像球球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就是處于充滿好奇心、泛靈論和具體形象思維發展的階段，這三個特點正好可以解釋球球媽所提到的關于孩子好動、擬人化以及學習能力的問題。

幼兒階段正是一個孩子好奇心最旺盛的階段，他們要以他們的方式去探索和認識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所以孩子會表現出“摸來摸去”、“東張西望”等現象。不同孩子的“好動”程度不同，有些孩子生性比較活躍，即使看起來比其他大部分孩子更好動，給人們以“多動”的印象，而實際上也大多是在正常范疇之內的。多動癥中的“多動”其實是一種更偏向于病態的“多動”，如常常手腳動個不停，或在座位上扭來扭去。

至于擬人化，也是孩子處于泛靈論時期的典型表現，即認為一切事物都是有靈魂的，例如太陽公公、月亮婆婆，花兒會笑，小草會哭，等等。而一些家長們在教育孩子的時候，總是會恐嚇他們“不聽話鬼就來抓走你”，或者“再哭狼外婆就來吃掉你”，等等。孩子內心很害怕，就在自己的腦海中構建了自己認為最恐怖的形象，他們想象力非常豐富，腦海中構建的東西有時候就像是在眼前看到了一樣。

最后關于學習能力的問題，球球現在學不會書面上的阿拉伯數字也很正常，因為他的思維水平正處在具體形象思維階段，處在這一階段的孩子需要借助一些形象的實物來理解和記住要學習的內容，理解抽象的數字符號是有一定困難的。小學一年級的數學課本還很形象和漂亮，更何況對這么小的球球來說呢？根據這個年齡段兒童的思維特點，孩子家長可以教孩子數一個蘋果、兩個蘋果，或者一支筆、兩支筆，這樣孩子就能夠識記了。

聽了我的解釋，球球媽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還好他不是有智力問題，這樣我就放心了”，緊接著，她又提出了一個疑問：“可是我們孩子太愛動了，我看其他孩子都不這樣啊，他怎么那么愛動呢？”

“有時候這跟父母對孩子的引導有關，所以即使在同一發展階段的孩子也會表現出不同的狀態，請問您是不是常常命令孩子坐著不許亂動呢？”

“對啊，他太愛動了，有時候在外面也亂摸別人的東西，我們就想把他糾正過來，尤其是他爸爸，為這個沒少揍他。”

“那就是了。孩子在3～5歲是第一叛逆期，您越不讓他動，他可能就越想動，相反，如果您尊重孩子這個年齡段的發展需要，并且信任您的孩子，他就不會那么逆反了，我們在引導的時候要正向引導，例如，我對您說，請不要想大象可以嗎？不要想大象！請問您的腦海里浮現的是什么呢？”

“大象。”

“是的，我們大腦接收到的指令是否定詞后面的那個，所以我們給孩子指令的時候盡量用正向肯定的語言，例如把‘不要亂動換成‘保持安靜一些可以嗎，把‘不要哭了換成‘調整一下你的情緒，笑一笑吧。我們成人有時候也會這樣，暗示錯了，身體就會出現一系列的問題，例如，暗示自己‘不要緊張，我們反而更加緊張了，換成‘要放松就好多了。”

球球媽媽使勁地點點頭。

“球球，好玩嗎？”我來到球球面前。

“好玩，我跟他們已經是好朋友啦。”說著，肉肉的小手舉起幾輛小車和公仔。

“是嗎，你們這么快就成了好朋友啦？球球真友愛，那球球還記得這些好朋友都是從哪里拿來的嗎？”

“記得。”

“那球球一會兒回家前能不能把這些好朋友都先送回他們自己的家里去呢？”

“嗯！我能！”

在球球媽略帶驚訝和欣慰的目光當中，球球將玩具一件一件地擺回原處，并沒有出現球球媽一開始擔心的情況。

“看到了嗎？孩子的能力都很強哦。”

“哦，原來是我們誤會了孩子，知道了這是正常現象，我們就放心了，謝謝您！”道謝之后，球球媽呼喚兒子回家，而言語當中也沒有了來時的焦慮不安，顯得緩和溫柔了很多。

毫無疑問，每個人都是從幼兒走向成年的，這在生理上是一個不斷成熟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心理上不斷成長、變化的過程。家長們早已跨越了這個階段，卻很容易忽略孩子的弱小和無力，只是一味急切地要將一切“真知”和“捷徑”告知孩子。這樣或許會讓他們比其它孩子長得快一點，但當我們高高地站立在孩子面前大聲“教育”他們的時候，我們可能會忘了孩子有多無助。這是我們整個時代的焦慮。在這樣的背景下，往往遇到一些孩子本身沒有問題，是太過焦慮的父母出于不理解而過度解讀了孩子的行為，把沒有問題的孩子看出了“問題”的烏龍事件。針對這樣的問題，政府已經開始通過專業人員的力量來緩解。我也希望能盡我的一份力，在問題孩子的幫助過程中，逐漸從對問題的干預走向對問題的預防和科普，以此來幫助更多的家長和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