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靜 闞倩 王紹杰
【摘要】通過對50份作出死緩限制減刑決定的刑事判決書的實證分析,發現司法裁決存在未對死刑、死緩、限制減刑情節適用區分說理;量刑情節重復適用;情節抽象,評價標準模糊的問題。死刑——死緩——限制減刑的判決路徑符合法律規定及死刑邏輯體系,并應對量刑情節分別明晰列明說理。
【關鍵詞】死刑;死緩;限制減刑;實證研究
項目基金:受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5年度“研究生創新教育計劃”項目“死緩限制減刑的實證調查研究”(項目編號2015S0703)資助。
我國在《刑法修正案(八)》中規定了死緩限制減刑制度。這一制度一度引發了理論界和實務界對其性質、適用條件、死刑體系邏輯順位等問題的熱烈探討,并一致認為這一制度具有增強死刑緩期執行的嚴厲性、加大對嚴重犯罪分子的懲罰和改造力度、解決自由刑與死刑銜接脫節問題等作用。隨后,最高人民法院就相關案件審理程序的若干問題出臺司法解釋,并發布兩個指導性案例。
然而,由于缺乏細致的操作標準和規范化量刑程序,在司法實務中,對于死緩限制減刑的適用,類似的案件、事實和情節,在實際情形中存在因標準不一、認定不同得出不同判決的現象。同時,由于限制減刑在死刑體系中邏輯順位和適用次序不明,存在同一量刑情節重復考量、限制減刑情節適用不明等問題。這就使得司法裁決過多地體現了權力個性化的色彩,造成類似案件被告人處遇相去甚遠,形成不公正對待的現象。因此,亟須檢視死緩限制減刑的司法適用狀況,探尋死緩限制減刑適用的一般思路,以更好發揮限制減刑的特殊作用。
一、司法判決反思與借鑒
截止到2016年1月1日,以“死刑”和“限制減刑”為關鍵詞,在北大法意數據庫中共搜索到194份刑事判決書,我們隨機選取其中50份最終作出死緩限制減刑判決的判決書為樣本進行分析,重點考量不同情節在判決路徑中的次序和作用。
“在死緩限制減刑適用中,實際上需要考慮三種情節:一是決定死刑適用的情節;二是決定死緩適用的情節;三是決定限制減刑適用的情節。”[1]按照此種思路,將量刑情節按照死刑適用、死緩適用、決定限制減刑適用進行梳理劃分,發現以下問題:
第一,未對三種情節適用進行區分說理。在所取樣本書中,只有28%的判決書對適用死刑、死緩和限制減刑的情節進行了區分說理。在這區分說理的14份判決書中,又有4份判決書,在死緩限制減刑的適用上,只提到了累犯。而根據刑法第五十條第二款的規定,累犯及八種罪刑,是決定限制減刑的前提條件,筆者認為,這相當于仍然未說明死緩限制減刑適用的“犯罪情節、人身危險性等情況”。
另外,有30%的判決書對三者的適用情節完全未作區分,20%的判決書對其中二者未作區分,甚至有8%的判決書未提及限制減刑的情節適用。值得注意的是,在某市中院的一判決中,在其他情節相同的情況下,犯罪人甲由于其家屬積極代為賠償被害人家屬民事損失而判處死緩限制減刑;而同案犯乙無該情節,亦作出死緩限制減刑決定。試想,若對此判決不作出充分說理,犯罪人甲是否會認為其判決應輕于乙;被害人家屬又是否會認為應對犯罪人乙作出更嚴厲判決即死刑立即執行判決呢。
雖然死刑立即執行、死緩、死緩限制減刑同存在于死刑體系,但卻使得犯罪人面臨巨大的自由刑差異甚至是生死兩重天的局面,對于這三者的適用,更是由從輕或從嚴不同的犯罪情節所得出。筆者認為,有必要對這三者的各自情節作出區分說理,才能有足夠的依據作出最后死緩限制減刑的判決。
第二,存在量刑情節重復適用的情形。通過對判決書樣本進行分析,我們發現,在某市中院的死緩限制減刑判決書中,影響死刑的情節和影響死緩限制減刑的情節均包括“犯罪后果嚴重”。
死緩限制減刑適用的對象前提是判處死刑緩期執行的犯罪分子,較死緩而言,限制減刑無疑是需要在死緩的基礎上考量從重的情節。而“死刑是最嚴重的刑罰,除了個別配置絕對確定法定刑(死刑)的罪名以外,如果對罪犯決定適用死刑,都應當具備相應的從重處罰情節為基本條件。”[2]因此,死緩限制減刑和死刑會發生從重量刑情節重復適用的問題。而對各種情節不能進行重復評價是量刑情節適用的基本原則。[3]這就需要對量刑情節尤其是從重情節進行適用區分,只能擇一說明其是影響死刑的情節還是限制減刑的情節。
第三,情節抽象,評價標準模糊。在21份單獨列明限制減刑情節的判決書中,14%的限制減刑決定受犯罪人的主觀惡性所影響,還有14%受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所影響。而這兩種要素都是完全不好評價的標準。有學者認為,根據存疑有利于被告原則,過于抽象模糊的評價標準應當被取消。[5]另外,還有57%的判決書中,籠統提到犯罪情節或人身危險性,而這兩項,是決定限制減刑的量刑情節考慮方向,并不能細致和充分的列明死緩限制減刑的判決理由。
當然,在對這50份最終作出限制減刑決定的判決書進行梳理分析之后,也能看出其中一些合理的地方,可以對死緩限制減刑規范化提出借鑒。
首先,判決思路基本按照死刑——死緩——死緩限制減刑的路徑。筆者認為,這符合死緩限制減刑適用的一般思路。與死緩及限制減刑的相關法律規定相一致,亦符合死刑整體的邏輯體系。
其次,正確看待案件誘因在死刑案件裁量中的作用。在這50份判決書中,婚姻戀愛、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并不一概作為故意殺人犯罪中的從輕情節,而是判斷是否存在被害人過錯。筆者認為,這是對1991年《全國法院維護農村穩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以及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的《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的相關規定的正確解讀,是領悟其“民間矛盾本身并非可寬宥事由,被害人的過錯才是減免被告人刑責的根本因素”[4]立法精神的體現。
二、死緩限制減刑規范化路徑
根據對死緩限制減刑刑事判決書的實證研究,結合相關理論和研究成果,對死緩限制減刑規范化路徑作出以下建議。
根據刑法第50條第2款的規定,對于累犯和八種特定罪行,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的,人民法院可以同時決定對其限制減刑。又根據刑法第48條第1款規定,適用死緩的條件是:第一,罪犯應當判處死刑;第二,不是必須立即執行。可以得出,限制減刑的前提是判處死緩,而死緩判決前提是判處死刑。因而,死緩限制減刑的判斷思路可以大致分為三步:死刑——死緩——限制減刑。
首先,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所謂“罪行極其嚴重”,是犯罪性質、犯罪情節、犯罪分子的人身危險性三位一體的極其嚴重。[6]除故意殺人罪以外,對可以判處死刑的,我國刑法都規定了“對國家和人民危害特別嚴重、情節特別惡劣的”、“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造成嚴重后果的”、“情節特別嚴重”、“數額特別巨大并且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的”等情節要素。因此,在決定死緩限制減刑路徑中的第一步,就是根據法定情節判斷是否判處死刑。
第二步,法官應當檢視案件中是否存在從寬情節,以排除死刑立即執行,決定死緩適用。
第三步,死緩前提下,確定是否為累犯或八類特定的犯罪。在此應注意,根據罪刑相當原則和同類解釋規則,適用于死緩限制減刑的累犯的前罪也應當為暴力性犯罪。[7]在此基礎上,檢視除第一步決定死刑適用的情節之外的其他從重情節,以決定是否決定限制減刑。
按照此種思路,要求對死刑、死緩、限制減刑情節進行區分說理,厘清不同情節各自適用階段,避免同一情節的重復考量,并能體現個相對明晰的判斷思路。
除此之外,應當堅持法定量刑情節優于酌定量刑情節的原則,同時注意避免在酌定量刑情節內部的過度適用和不恰當適用。在50份刑事判決書中,不論是死刑還是限制減刑層面,犯罪手段都很大一方面的因素。有學者認為,當為實現殺人目的而過程又未必順暢時,即很容易出現殺人工具、方式及次數的“手段殘忍”,而這是犯罪人是實現為殺人目的客觀上所必需的。因而,“單純地以殺害部位、殺害工具或者殺害時間長短為依據,來評價是否‘殘忍的做法,是值得商榷的。”[8]這就要求法官在對量刑情節,尤其是酌定量刑情節進行適用時,應盡可能的說理充分,避免模糊性和難以量化的事由。
結語:死緩限制減刑制度是堅持罪刑相適應的原則和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精神,糾正死刑偏重、生刑偏輕的一次大規模的刑法調整。限制減刑的適用不僅關系到犯罪人個體的定罪量刑,更關乎司法規范與社會公平正義。通過對50份限制減刑判決書的檢視,發現在死緩限制減刑的適用上,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判決說理亦不夠明晰。對死緩限制減刑規范化路徑作出死刑——死緩——限制減刑步驟規制,并進行適用情節區分說理,不僅可以提高審判效率,更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審判的公平公正。
【參考文獻】
[1][2][4]葉良芳應玉倩:《死緩限制減刑的司法適用——最高人民法院第12號指導案例評析》,載《浙江社會科學》2013年第2期
[3]參見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01年第四版,第509頁
[5][7]賈銀生:《論死緩限制減刑的本質與適用》,載《上海政法學院學報》第31卷第1期
[6]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五版,第237頁
[8]鮑騰飛涂欣筠:《實質解釋論視角下的死緩限制減刑制度研究》,載《江西警察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
作者簡介:侯文靜(1991—),女,山東淄博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4級刑法學專業研究生。
闞倩(1991—),女,湖北孝感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4級刑法學專業研究生。
王紹杰(1990—),男,湖北十堰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4級刑法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