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雨舟
我有一個85歲的太奶奶,她是我爺爺的媽媽。我記得她嘴邊有一顆很大的痣,腳被裹得很小,吃起東西來嘴巴一癟一癟的。
小時候,她經常神出鬼沒地出沒在家里的各個角落,把我嚇得要死,我一直認為她眼神不好,就在家人都出去的時候明目張膽地在她面前干壞事,結果,這個狡猾的老太婆——她把我干的壞事盡收眼底,表面還不動聲色,讓我堅信她其實什么都看不到,然后告訴我媽媽。
前幾年一直是爺爺和奶奶、姑爺爺姑奶奶輪流照顧她——在老家那陰暗的小房子里。但現在我不清楚她是否還活在人間——我有三年沒見過她了,上次見她是2012的國慶節。
仍舊是老家那個陰暗潮濕的家,那是一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人覺得永遠都不會天晴了。她的家很矮,讓人有種直不起腰來的錯覺,泛黃成了豆腐渣的墻壁用舊報紙貼了起來,好像還是唐山大地震那年的新聞。床頭爛掉的皮靠背上貼著80年代的香港影星,撕下來就不能再貼回去。
而我的太奶奶,就呆在那個陰暗的房間里,只有一點點亮光從墻壁上方的窗子透進來——她像個鬼一樣,見光死。爺爺向她大喊:“親親回來啦!”她小心地坐在輪椅上,把頭轉過來,用她獨特的語氣說:“親親回來了呀。”她的手指彎曲了一下,“過來,來。”我乖乖走過去,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像幾根雞爪一樣鉤住了我的手,力氣挺大。她手上的斑像枯樹皮上長出的黑菌,丑陋地密布著,讓人惡心。不過我不能離開她——她有很久沒見過她的小親親啦!她有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了……她在我手上輕輕地拍著,眼睛卻盯向她面前的蚊帳,我問她:“你在看什么呀?”她顯然沒聽到,看得更入神,于是我也仔細端詳起這些蚊帳孔來。它們有什么魔力讓一個老人像小孩一樣這么入神呢?然后,這些小孔在我面前無限放大,無限延伸,然后變得奇形怪狀,像細胞一樣。但是,一眨眼,什么都沒了,小孔還是小孔,細胞也漸漸消失,她突然認真地看著我,我們相視一笑。我覺得,就是在這一刻,我們的生命因著血緣而相通了。
我突然覺得,我這個太奶奶,她每天就這樣坐在這間不見光的小房子里,想著未盡的殘年,或許她早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了吧,她會渴望變成一只小飛蛾,或是其他任何擁有自由的生命體,不會大小便失禁,不會患阿茲海默癥,沒有高血壓、心臟病。她只要自由自在地飛,在這個多姿多彩的世間追尋生命的意義,那該多快樂呀。
但我怎么能懂得她的心思呢?她有過的人生那么長,在那悠長悠長的歲月里,她所經歷和思考的,怎么能是我十幾年人生能體會到的呢?媽媽告訴我,或許她早已找到了生命的意義,現在她只是在學習該怎么面對死亡。
學校:湖南婁底市一中
導師:姜珍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