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卑微的雪蓮花

王世虎

大四那年寒假，學校要求每個學生都要進行兩個月的社會實踐活動，通過在老家電視臺工作的舅舅的關系，我有幸到市晚報編輯部實習。

我實習的部門是文體部，負責副刊的劉老師帶我。副刊不是晚報的重點，但就像紅花只有在綠葉的陪襯下才顯得更加嬌艷一樣，副刊也是一份報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主要刊登本市作家和文學愛好者的文學作品，而我的主要工作，便是分揀每天堆積如山的投稿信件和電子郵箱來稿，有時也順便做一些臨時性的接待工作。

以前都是以作者的身份寫文章給各大報刊投稿，當我以一名編輯的身份親自拆閱別人的投稿時，心里別提有多興奮了。雖說只是一名實習編輯，我依舊干得非常認真，每天上班第一個到，下班最后一個走，很快就受到了劉老師和編輯部其他老師的一致好評。

漸漸地，在拆閱信件的過程中，我發現基本上每隔一周都能收到一個叫“江小魚”的人的投稿。別人的稿件，要么是打印好郵寄過來的，要么謄寫在專用的稿紙上，而江小魚則寫在小學生常用的格子本上，字跡歪歪扭扭的，但看得出來是用了心認真寫的。文章的開頭，他總愛附上一行字：

敬愛的編輯老師您好，這是我的新文章，請多多指導，謝謝。

不過說實話，他的文章寫得很一般，文字有些稚嫩，在高手如云、佳作頻出的自由來稿中，很容易被埋沒，更不要說發表了。時間一長，我不由得佩服起這個人來，這么有毅力，持之以恒地堅持著寫作。

一次閑聊時，我無意間向劉老師提起了江小魚，正掩口大笑的劉老師忽然沉默了下來，她淡淡地說：“你不認識這個江小魚吧，想不想聽聽關于他的故事？”

江小魚是名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家住在本市最偏遠的村子。那是一個國家級貧困村，至今都沒有通電。因為學生少，幾個村子合建了一所小學，那里的孩子們每天都要步行十多里路去上課，而江小魚的家住得最遠，還要翻越一座山。盡管如此，江小魚的學習成績卻一直很優秀，尤其是對寫作，表現出了很高的天賦和興趣，作文每每成為老師在課堂上朗誦的范文，還獲得過縣里的作文比賽一等獎。他讀四年級那年，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父親不幸從高樓墜下身亡，包工頭連夜逃逸了，家里一分錢賠償金也沒拿到。父親走后沒不久，江小魚也被檢查出患了白血病……

后來，有人將此事通知了媒體，劉老師便和同事們去采訪。在采訪的過程中，劉老師從學校老師那里得知江小魚的作文寫得好，當然也有為報道增色的緣故，就在那期“愛心拯救”的專題中，選登了他的一篇課堂作文。

市民紛紛捐錢捐物，江小魚的病情這才得到了緩解。哪知，江小魚卻因為報紙上發表的那篇作文大受鼓舞，整天想著自己的文章能發表。“你也知道，副刊的文章也不是我說能發就可以發的”，劉老師無奈地說。

這個我清楚，副刊每周就一版，除去廣告，頂多刊登三四篇文章，各縣區宣傳部送來的稿件，作協選送的稿件，還有晚報論壇文學專區上的文章都要發表，當然得選佳作中的精品了，真正的自由來稿登出來很難。

此后，再收到江小魚的投稿時，我忽然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這個可憐而堅強的孩子，無時無刻不在沖撞著我的心靈。

那天，編輯部只剩下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值班，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打開門，一個個子不高、皮膚略黑的少年，身上穿著一套藍白相間的校服，腳上是一雙洗得發白的球鞋。“小朋友，你找誰？”

他小心翼翼地說：“我找劉虹老師。”

“哦，劉老師出去采訪了，不在辦公室。”我說。

一絲不快掠過他的眼神：“那您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嗎？”

“這可不好說。”我搖搖頭。

“那您能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她嗎？”說完，他從兜里掏出一沓紙遞給我。

“好啊！”我打開紙張，是幾張熟悉的格子紙，“你是江小魚？”

他顯然吃了一驚，用力點點頭：“老師，您認識我？”

“認識啊！”我說，“你經常給我們投稿嘛，我都看了。”

“真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我見你們總沒有回音，還以為你們沒收到呢。那老師，有……有可以發表的嗎？”

我一楞，忽然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只能敷衍道：“因為近期稿件太多，結果還沒有出來，不過快了。”接著我稱贊了他幾句，說他最近投稿的幾篇文章進步很大，要繼續努力。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走的時候，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道：“老師，我一定會堅持寫作的，因為我的理想是長大了成為我們村的第一個作家呢！”我敬佩地向他豎起大拇指，鼓勵說：“老師相信你，你一定會成功的。加油！”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稚嫩背影時，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絲酸楚：這個執著的孩子，無論命運對他多么不公，生活有多么艱難，甚至時刻要遭受疾病的折磨，他卻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夢想。劉老師回來后，我把江小魚送稿的事轉告了她。看得出來，劉老師的心情是復雜的，甚至有些沉痛。

元宵節那天，我給劉老師打電話，寒暄了幾句后，我問起江小魚的近況來。劉老師笑著說：“江小魚的文章，我發表了，正趕上他12歲的生日呢。”“發了？”我納悶。劉老師說，她出去采訪正好路過三河村，便順道去看望了江小魚。在那個依舊一貧如洗的家里，劉老師卻看到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一幕—“那哪里還是那個成績優異、乖巧聽話的江小魚啊？”劉老師痛心疾首地說：“當時的他脾氣暴躁，心態低落，隨手甩東西，還頂撞母親！”

“怎么會這樣呢？”我驚訝。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劉老師說：“后來，江小魚的媽媽才告訴我，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他寫的文章沒有發表。長期的疾病困擾，讓他早已對生活和未來失去了信心，所以，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文學創作上，那變成鉛字的文章，就好比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直在支撐著他。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活得有意義，有活下去的信念。可是，他投了那么多稿件，最終都石沉大海，他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時間一長，便絕望了！”

劉老師感慨地說：“真的很慚愧啊，我們這些搞新聞工作的，整天喊著要‘匡扶正義，宣揚‘真善美，可實際上呢，卻經常為了一些所謂的名和利，去欺騙別人和自己，更無端地扼殺了一個花季少年的夢想！我決定以后每個月都選發江小魚的一篇文章，他寫得不好，我可以指導他修改，但我也給他規定了一個寫作方向：文章內容必須是發現生活中的美、發現身邊的正能量。我只想讓他明白，無論生活遭遇了多么大的挫折，人都不應該放棄自己，必須以一顆感恩和博愛的心來感受這個世界，因為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總有一些看起來很渺小很卑微的人，雖然經歷著命運的無情蹂躪和身心的痛苦折磨，卻依舊心懷夢想，憑借著一顆善良而堅強的心，頑強拼搏和奮斗。就像雪域高原上盛開的最純潔美麗的雪蓮花，不僅演繹著自己殘缺生命的別樣美好，也讓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充滿了濃濃的幸福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