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的不穩定

崔思鵬

今年31歲的A女士，為了治療抑郁情緒、反復出現的自殺觀念和人際交往上的麻煩，開始尋求心理治療的幫助。她也曾到精神專科醫院就診，短期服用過抗抑郁及抗焦慮藥物，但收效甚微。

A女士的成長過程并不順利。她的父親沉默寡言，極少在家。這些年來，A女士甚至不知道父親做著怎樣的工作。A女士與母親的關系也總是很緊張，雖然母親對她非常依賴，但是她似乎對此并不領情。A女士的母親經常情緒化，并且暴飲暴食。A女士父母之間的關系也充滿了沖突，最終，在她14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為此，她在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了另外一座城市找自己的朋友，但因為事前毫無計劃，她沒有準備足夠的金錢，以至于當晚露宿街頭。

上學的時候，A女士的學習成績非常優秀，但是就如大部分那個年齡的學生一樣，她的成績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而有所起伏。她在成績不理想的時候會大發脾氣，為此覺得自己一文不值、能力低下。而在學習成績超出預期的時候，她又會變得驕傲自大、不可一世。

A女士曾在諸多場合表淺地割傷自己。在獨處的時候，她也會用一些方法傷害自己。在她口中，這是為了逃離內心中那巨大的黑洞，這個洞總是使她感到無比的空虛，不論自己做什么，似乎都無法避免這種空虛感。她說自己時常感到情緒低落、心情抑郁，在那時，生活對她來說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她的情緒是變幻無常的，有時，她又會感到充滿活力。在這樣的時候，她可能就會呼朋喚友，在夜店或者KTV中徹夜狂歡。

A女士似乎很難與他人長期、穩定地交往。在她31年的人生中，多數時間都是在孤獨感中度過的。即使在學生時代，她也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閨蜜，她也為此感到奇怪。她認為，很多人總是和她對他們的第一印象不符，這些人在初識的時候總是體貼、友善，機智、幽默，但是在一定的時間后，他們又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表現出完全相反的一面。她交往過很多男友，經常在關系進展順利或者對方主動表示好感的時候，她發現這些人使自己難以忍受，然后在大吵大鬧后各奔東西。

【分析】

A女士不是任何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但是她所表現出來的某些特質或許在現實生活中并不罕見。在上面的故事中不難看出，A女士所有表現的特點都是不穩定：不穩定的情緒、不穩定的自我認知、不穩定的人際關系、不穩定的行為。而這些不穩定，在精神病學與臨床心理學的范疇內，正是邊緣型人格障礙的特征表現。

要了解邊緣型人格障礙，就要先了解什么叫人格障礙。所謂人格，是一種持續性的行為模式和內部體驗模式。人格是我們思考、感受、行動的基礎，也是構建我們看待自己和他人方式的基礎。當我們思考我們自己身份的時候，我們的核心特質就是我們的人格。人格障礙指的是明顯偏離正常且根深蒂固的行為方式，具有適應不良的特點，由于這個原因，病人本人感受到明顯的痛苦，同時也使他人遭受痛苦，有時甚至會給社會帶來不良影響。而對于邊緣型人格障礙來講，這種適應不良的行為模式就是不穩定的情緒、自我認知、人際關系和行為。

邊緣型人格障礙的起源往往可以追溯到童年時期的經歷。在上面的故事中，A女士的父親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是疏離甚至是缺失的，而她的母親又以一個情緒不穩的形象出現在她生命的早期階段。這很可能使A女士無法在內心中形成一個穩定、安全的母親形象，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她對母親的依賴的不耐煩。而父母婚姻關系的終止對其年幼的心靈更是一個嚴重的創傷。大部分人在生命最初所接觸到的親密關系就是自己與父母的關系以及父親與母親的關系，父母之間的不和諧形成了A女士對親密關系的不信任和恐懼，這使得她在和他人的關系逐漸變得親近的時候會迅速地結束這種關系，以避免被拋棄的可能性。

正如格雷厄姆·格林在《權利與榮耀》中所述：“童年時期，通往未來的大門往往只在一瞬間打開。”邊緣型人格障礙的患者往往是站在童年的門內觀察這個世界，在他們的眼中，世界往往是非黑即白的，這種極端的認知模式奠定了他們不穩定的基礎，也使得他們的行為和情緒變化有著難以預見的變化。有時，這種極端的認知模式會使得患者難以忍受，對外部世界及內部自我的不穩定認知，可能會使患者有著如A女士所描述的內心的黑洞，他們會感到長期的、難以改變的空虛。為了應對這種空虛感或者情緒的擺蕩，邊緣患者可能會采取極端的、自傷的行為來獲取存在感，嚴重時會導致自殺行為。

邊緣型人格障礙是一種疾病，并且往往會與諸多其他精神科疾病共病，如抑郁障礙、焦慮障礙、進食障礙、物質濫用等等。他們的表現并非是有意識地吸引別人的注意，這些劇烈的變化往往使得他人，甚至是患者自己，都感到困惑不已。患者的朋友、家人或者同事，應該盡量避免與患者針鋒相對。患者情緒激動時，周圍的人應該以一種平靜、沉著的方式加以應對。雖然邊緣型人格障礙有著難治性的特點，并且邊緣患者在沒有他人幫助的情況下、孤獨一人的時候是難以有所好轉的，但這并不意味著邊緣型人格障礙是無藥可救的絕癥。在精神專科醫院的藥物及心理治療的幫助下，患者仍有康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