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設計了的眾生

陶林

世界的多元，呈現為行為方式的多元，價值觀的多元是其核心本質。

先鋒寫作是一種價值觀，是小說家最應該有的價值觀

近幾年，從《人間世》《旅人書》《亂世》到剛剛出版的《眾生：設計師》，黃孝陽的寫作，獨特、多變、豐富與尖銳并存，硬生生在平庸無趣的平面世界中，打開了“這一個”冒著生氣和血氣的帶有獨特3D感的文字豁口。

恰如一切真正貫徹著“現代-后現代”精神的作品，《眾生：設計師》并不好被輕易歸納一個“中心思想”，甚至也不好歸納出一個“主要故事梗概”。黃孝陽的小說喜歡用通感性十足的修辭和遣詞造句造就獨特的語境，喜歡沒邊沒際地發呆、出神、議論、領悟和傳道，喜歡陰陽互搏與互補，一半像詩，一半像哲學隨筆。這種純個人自足的話語方式，也是這部小說無法逆轉的基因。

更準確一點來說，《眾生：設計師》由三個層面的故事所構成，第一個是小說的“上部”，它是一個標準的世情小說，一切源于一個高級干部的意外死亡——這幾乎是近幾年來最高頻的新聞之一了，可死亡的理由甚至比我們在新聞中聽的還要荒誕不經。這位叫做林家有的官員，在死亡后的自述中說明，自己因為要追逐一只外形特異的鴿子，不惜跨越欄桿，從而墜亡大地。

一個官員的意外死亡背后，總會有層層疊疊不那么簡單的故事。小說家通過貌似隨性切換的視角，圍繞林家有、林家有不羈的妻子何小婉、同母異父哥哥林家生、母親馬桂花等人，層層地抽絲剝繭，逐步呈現與講述，從多個側面展現出中國近五十年來社會和人心的變遷。如果光光寫足了這一層，小說倒也不失為一篇如明鏡寶鑒、針砭世道人心的良好世情小說。

可是，在下部的敘事中，又推入了第二層次，一本“元小說”，插入了大學生寧強與女輔導員王詔如師生戀的“小清新”。很像韓劇，師生之情、生死之戀，了悟生命與情緣，一方面令人愁腸百結，另一方面，身為第一個故事“設計師”的寧強，諸多觀點，又能引發很多富有哲理但確確實實耐人尋味的討論與思考。

正當一個讀者完全沉浸在愛情故事之中幾乎難以自拔之時，小說很詭異地打開了第三個鏡像。或許《眾生：設計師》只是兩個人工智能研究者的畢業設計，只有讓“人工智能”完成一部像模像樣的小說作品，“元慶”才能贏得學業以及合作者“立衣”的芳心……

當設計師元慶自陳每一層故事里作為見證者的“陳元慶”僅僅是自己設計的投影時，所有的意義幾乎在一瞬間被解構——當然，故事并不是剝洋蔥式一層一層這么簡單，因為它畢竟出自黃孝陽自己的手筆。然而，這種重重疊疊的敘事效果，無疑也是這部小說獨樹一幟的最亮之點。

盡管一層一層的故事都那么率性隨意，但作者筆下的人物與細節卻極為鮮明與可感，并能夠深深引起讀者的共鳴與沉思：內心復雜的國企干部林家有，以革命的名義報復因懺悔而發瘋的馬桂花、用小魚“貓食兒”祭奠兒子的王佛、喜歡思考又不甘于厄運的寧強、梨橋縣的生活、多變的當下生活……傳統小說應該具備的，作者極為認真地做到了一應具備；而在傳統敘事無法抵達的地方，作者讓《眾生：設計師》完成了一次豐富想象與思維的旅程，對人性、人心、人情與未來的多元思考，簡潔的篇幅，無窮的回味，完全做到了像博爾赫斯那樣進入小說藝術的“無象而大象、一象而萬象”的境地。毫無疑問，這是黃孝陽作為一個資深“先鋒作家”的魅力所系，也足以讓讀者對小說以及他不停歇的創作抱有持久不變的興趣與信心。

關于嚴肅文學，眼下實在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糟糕的時代。一個寫作者拼命寫下的任何文字，都如同寫在信息爆炸所掀起的浪潮中。可以乘勢揮灑，更多的則是被淹沒。傳統紙質文學的閱讀空間，在不斷被網絡、移動新興自媒體技術革新的浪潮所擠壓。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這或許有一定的便利，又或許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眾生：設計師》

作者：黃孝陽

出版：作家出版社

定價：36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