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祥民,劉 旭,王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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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環境法中的三種立法設計思路
徐祥民,劉旭,王信云
摘要:我國環境法中存在三種不同的直接規制目標,即行為人不違反、不逾規定總量和實現質量目標。它們出自三種不同的立法設計思路,即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總行為控制主義和環境質量目標主義。我國環境法普遍遵循的是“設定行為規范——懲罰違反者”這種立法設計思路,一些環境法文件中的排放總量控制制度、取用總量控制制度、基本環境能力保持制度、保護區制度、保護名錄制度、防治規劃制度則是總行為控制主義的產物,而《草原法》、《森林法》、《漁業法》等法律中還存在貫徹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的立法設計。
關鍵詞: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總行為控制主義;環境質量目標主義
我國環境法的歷史,如果從1973年的《關于保護和改善環境的若干規定(試行草案)》算起,到201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以下簡稱《環境法(2014)》)修訂通過,已經有四十年了。不管是在對1989年《環境保護法》(以下簡稱《環境法(1989)》實施修改的過程中,還是在《環境法(2014)》修訂通過之后,環境法學界、環保實務界,甚至普通民眾都對我國環境法在保護環境上的功能表現出某種程度的不信任。①《環境法(2014)》與其前身相比無疑是有進步的,但它與《環境法(1989)》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我們愿意從“積極”的方面看待《環境法(2014)》與《環境法(1989)》相比發生的變化,愿意用樂觀的態度期待《環境法(2014)》在環境保護中發揮作用,但沒有發生根本改變的環境法,其效能也不會發生帶有根本性的提高。(參見徐祥民等著:《笑迎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對新《環境法》的“積極”解釋》,載《中國環境法治》2014年卷(上),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9~17 頁。)我們的這一看法顯然不能代表整個環境法學界、環保實務界和社會公眾,但我們的這一看法卻是在研究了學界、實務界和其他社會公眾對環境法的評價之后才形成。許多研究者對我國環境法的一些批評都是由這種不信任引發出來的。為了實事求是地評判以往的和現行的環境法的成就與不足,發現完善我國環境法的路徑和方法,本文嘗試對我國環境法的直接規制目標做一點“條分縷析”的工作。
在我國環境法(包括現行的和以往的)中,存在三種不同的直接規制目標,即第一種,行為人不違反;第二種,不逾規定總量;第三種,實現質量目標。這三種不同的直接規制目標出自三種不同的立法設計思路,可以稱之為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總行為控制主義和環境質量目標主義。這三種設計思路反映出的實際上是用以實現環境保護目的的三種不同的法律路徑。
一般法理學教科書都把法律規范解釋為“行為模式+法律后果”。這或許是法律規范的常規表現形態。從刑法中可以輕易發現這種形態的法律規范。“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就是如此設立的刑法規范的典型。行為模式——不得殺人、不得傷人;法律后果——(如果殺人)死(受死刑)、(如果傷人)刑(受肉刑)。許多立法都是按照這樣的理解進行法律規范設計的。這樣的立法遵循的基本設計邏輯是:設定行為規范——懲罰違反者。在“殺人者,死;傷人者,刑”這個例子中就是:行為規范——不得殺人、不得傷人;死刑、肉刑——用以懲罰殺人、傷人者。我們可以把這種立法設計思路稱為不法行為懲罰主義。
我國環境法遵循了這種立法設計思路。例如:《環境法(1989)》第26條規定:“建設項目中防治污染的設施,必須與主體工程同時設計、同時施工、同時投產使用。防治污染的設施必須經原審批環境影響報告書的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驗收合格后,該建設項目方可投入生產或者使用。”這是行為規范。其基本要求是:建設項目防治污染設施必須建成并經驗收合格,建設項目方可投入使用。簡化些說就是:只有在防治污染設施驗收合格后方可使用建設項目。該法第36條規定:“建設項目的防治污染設施沒有建成或者沒有達到國家規定的要求,投入生產或者使用的,由批準該建設項目的環境影響報告書的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責令停止生產或者使用,可以并處罰款。”這是為不遵守第26條的行為人設定的懲罰。這懲罰可以是“停止生產或者使用”,也可以是“停止生產或者使用”并“罰款”。如果有建設項目所有人或使用人在“建設項目的防治污染設施沒有建成或者沒有達到國家規定的要求”時就將建設項目“投入生產或者使用”,留給執法機關的任務就是“懲罰違反者”,即“責令停止生產或者使用”,或“責令停止生產或者使用”并“罰款”。該法第26條第2款規定:“防治污染的設施不得擅自拆除或者閑置,確有必要拆除或者閑置的,必須征得所在地的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同意。”這是另一項行為規范。其核心內容是:防治污染設施非經批準不得停止使用。第37條規定:“未經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同意,擅自拆除或者閑置防治污染的設施,污染物排放超過規定的排放標準的,由環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責令重新安裝使用,并處罰款。”這是為不遵守第26條第2款的行為設定的懲罰。這懲罰是“重新安裝使用”并“罰款”。 如果有建設項目所有人或使用人未經有權機關同意就停止使用防治污染設施,并造成建設項目超規定排放污染物時,執法機關就可以對其實施處罰,責令其“重新安裝使用”防治污染設施,對其實施“罰款”。
我國環境法不只是包含了按照設定行為規范——懲罰違反者的邏輯設計的法律規范,而是普遍遵循了這種立法設計思路。這從我國環境法的文件結構就可以看得出來。我國現行環境法,包括應對污染、資源減少、生態破壞、環境退化四類環境問題的那些環境法律規范,①關于環境問題或環境損害的分類,請參閱(1)徐祥民、鞏固:《關于環境法體系問題的幾點思考》,載《法學論壇》2009年第2期,第21~28頁;(2)徐祥民主編:《中國環境法制建設發展報告(2010)》,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5~107頁。如果不討論附則部分,②環境法部門中的一些法律文件還設有“附則”章。因為這一部分與本文主題無關,故置于不顧。大致的文件結構都是由規范、原則部分加罰則部分構成,簡化一下就是“規范+罰則”。《環境法(2014)》的“規范”部分包括5章,即從第一章到第五章;“罰則”部分名為“法律責任”,為第六章。《環境法(1989)》的“規范”部分共4章,即從第一章到第四章;“罰則”部分也稱“法律責任”,為第五章。根據對20部“常用環境法”①根據在我國環境法體系中所處的地位等,我們從現行環境法中篩選出20項“常用環境法”,具體法律見附表1。的考查,我國環境法都是這樣構成的。所不同的僅在于“規范”部分章節數量和“罰則”部分條文數量的多少而已。(見附表1:“常用環境法篇章結構一覽表”)

附表1:常用環境法篇章結構一覽表
上表“規范部分”為行為人設定了種種行為規范,而“罰則”欄內的“法律責任”則是對“違反者”,也就是為實施了不法行為的人設定的懲罰。這些可以具體化為懲罰的“法律責任”同時也是給執法者準備的武器。執法者依據法律的這些設定,可以對實施了不法行為的人,更具體些說是實施了不法環境行為的人實施懲罰。這種立法期待環境行為人為避罰而不實施不法環境行為,并期待通過對不法環境行為的抑制而使環境得到保護。不法環境行為懲罰主義環境法用以實現保護環境目的的基本工作原理就在這里。
我國環境法律文件普遍遵循了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立法設計思路,但我國環境法律文件卻并非僅遵循這一種立法設計思路。從20部“常用環境法”中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不同于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的另一種立法設計思路——總行為控制主義。在這種立法設計思路指導下創設的環境保護制度追求不逾越規定總量這一直接規制目標。
在環境保護的實踐中,人們很容易發現:環境損害并不是單一行為人的單一行為的直接結果,而是向同一環境單位施加影響的眾多行為人的總行為造成的總影響。所謂污染物排放總量控制就是根據這一發現采取的污染防治措施。這一措施的直觀表現是控制污染物排放總量,而其實際的控制對象是排放污染物的行為。對污染物排放總量的控制通過對排放行為的控制來實現。只要控制住了總行為,也就控制住了排放總量。我國環境法采用了這一原理。在一些法律文件中都能找到總行為控制的制度安排。我們把這種立法設計思路稱為總行為控制主義。
經對20種“常用環境法”的考查,我們發現,在我國環境法中至少存在以下6種總行為控制制度:
(一)排放總量控制制度
排放總量控制制度是以污染物排放總量為控制目標的污染防治制度。在我國環境法中,最早規定排放總量控制制度的是《海洋環境保護法》。該法第3條規定:“國家建立并實施重點海域排污總量控制制度,確定主要污染物排海總量控制指標,并對主要污染源分配排放控制數量。”該法建立了我國首次污染物總量排放制度,其是以重點海域排污總量控制的姿態問世的。2000年修訂的《大氣污染防治法》建立了大氣污染防治中的排放總量控制制度。該法第3條規定:“國家采取措施,有計劃地控制或者逐步削減各地方主要大氣污染物的排放總量。”此后,《水污染防治法》(2008年2月28日修訂通過)、《循環經濟促進法》(2008年8月29日通過)等也建立或接受了排放總量控制制度。《環境法(2014)》在“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章規定:“國家實行重點污染物排放總量控制制度。”這一規定可以看作是我國污染防治法把重點污染物總量控制確定為基本制度的標志。
(二)取用總量控制制度
取用總量控制制度是以從自然環境中取得有用物質的總量或利用自然環境的某種功能的總利用量為控制目標的環境保護制度。該制度主要在資源保護法和生態保護法等法律中采用。我國環境法最早采用取用總量控制制度的是《草原法》。該法第45條宣布“國家對草原實行以草定畜、草畜平衡制度”。該條確立了畜量控制制度。《漁業法》也采用了取用總量控制制度。該法中的制度可以概括為捕撈限額制度。其控制取用總量為“捕撈限額總量”(第22條)。
除《草原法》、《漁業法》等之外,我國《土地管理法》、《森林法》、《循環經濟促進法》等也規定了取用總量控制制度。(詳見附表2:“若干法律中的‘取用總量控制制度’相關條款”)

附表2:若干法律中的“取用總量控制制度”相關條款
(三)基本環境能力保持制度
基本環境能力保持制度是以維持環境對人類的或人類所需要的其他環境條件的基本能力或基本功能為控制目標的一種環境保護制度。《草原法》規定的基本草原保護制度(第42條)、《土地管理法》規定的“基本農田保護制度”(第34條)等都以維持環境的基本能力為控制目標,而《漁業法》規定的“最低水位線”(第33條)則是以維持水體支持漁業生產的基本功能——最低水位線為控制目標的制度。(詳見附表3:“相關法律‘基本環境能力保持制度’相關條款”)

附表3:相關法律“基本環境能力保持制度”相關條款
(四)保護區制度
保護區制度是以人類行為不損害劃定區域和區域的特定功能為控制目標的總行為控制制度。直觀上看,這種制度是一種區域控制或管理制度,而實際上是把人類行為排斥在劃定地域之外的總行為控制制度。《海洋環境保護法》規定的在“海洋自然保護區”“不得從事污染環境”的“海岸工程項目建設或者其他活動”(第23條),不是指哪個特定主體不可以“從事”相關活動,而是說所有的主體都不可以從事那類活動。這一制度要求的是“污染環境”的“海岸工程項目建設或者其他活動”不發生在劃定的區域。它排除的不是個別行為,而是所有行為主體的行為;它要實現的是“無”“污染環境”的“海岸工程項目建設或者其他活動”,或“污染環境”的“海岸工程項目建設或者其他活動”不發生。
我國《海洋環境保護法》、《草原法》、《野生動物保護法》、《漁業法》等都采用了保護區制度。《水污染防治法》為保護“飲用水水源”確立了“飲用水水源保護區制度”(第56條)。(詳見附表4:“常用環境法‘保護區制度’相關條款”)

附表4:常用環境法“保護區制度”相關條款

第64條:“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可以對風景名勝區水體、重要漁業水體和其他具有特殊經濟文化價值的水體劃定保護區,并采取措施,保證保護區的水質符合規定用途的水環境質量標準。”
(五)保護名錄制度
保護名錄是以列入名錄的動植物或其他保護對象及其生存繁衍條件不受損害為控制目標的制度。
我國現行環境法中采用保護名錄制度的主要是《野生動物保護法》。該法第9條規定:“國家對珍貴、瀕危的野生動物實行重點保護。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分為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和二級保護野生動物。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名錄及其調整,由國務院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制定,報國務院批準公布。”“地方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是指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以外,由省、自治區、直轄市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地方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名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政府制定并公布,報國務院備案。”“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及其調整,由國務院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制定并公布。”
(六)防治規劃制度
規劃制度也是一種總行為控制制度,或者說也是與總行為控制主義的設計思想相一致的一項制度。它是以國家規劃的形式和實施規劃的力量實現規劃環境目標的環境保護制度。由于作為國家管理工具的規劃不僅以規劃目標為必要內容,而且有實現規劃目標的措施,包括投入人力、物力、財力,甚至建立相應的管理制度等,所以,規劃目標具有可預期性。
我國《礦產資源法》中的開采規劃制度、《土地管理法》中的“土地利用總體規劃”、《防沙治沙法》和《草原法》中的退耕還林還草規劃等都是用于環境保護的防治規劃制度。(詳見附表5:“若干法律文件‘防治規劃制度’相關條款”)

附表5:若干法律文件“防治規劃制度”相關條款

城市人民政府應當制定限期達標規劃,并可以根據國務院的授權或者規定,采取更加嚴格的措施,按期實現達標規劃。”防沙治沙法第18條:“草原地區的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加強草原的管理和建設,由農(牧)業行政主管部門負責指導、組織農牧民建設人工草場,控制載畜量,調整牲畜結構,改良牲畜品種,推行牲畜圈養和草場輪牧,消滅草原鼠害、蟲害,保護草原植被,防止草原退化和沙化。 ”“草原實行以產草量確定載畜量的制度。由農(牧)業行政主管部門負責制定載畜量的標準和有關規定,并逐級組織實施,明確責任,確保完成。”第20條:“沙化土地所在地區的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不得批準在沙漠邊緣地帶和林地、草原開墾耕地;已經開墾并對生態產生不良影響的,應當有計劃地組織退耕還林還草。”第22條:“禁止在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范圍內安置移民。對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范圍內的農牧民,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有計劃地組織遷出,并妥善安置。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范圍內尚未遷出的農牧民的生產生活,由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主管部門妥善安排。”草原法第46條:“禁止開墾草原。對水土流失嚴重、有沙化趨勢、需要改善生態環境的已墾草原,應當有計劃、有步驟地退耕還草;已造成沙化、鹽堿化、石漠化的,應當限期治理。土地管理法第4條:“國家實行土地用途管制制度。”“國家編制土地利用總體規劃,規定土地用途,將土地分為農用地、建設用地和未利用地。嚴格限制農用地轉為建設用地,控制建設用地總量,對耕地實行特殊保護。”“前款所稱農用地是指直接用于農業生產的土地,包括耕地、林地、草地、農田水利用地、養殖水面等;建設用地是指建造建筑物、構筑物的土地,包括城鄉住宅和公共設施用地、工礦用地、交通水利設施用地、旅游用地、軍事設施用地等;未利用地是指農用地和建設用地以外的土地。”“使用土地的單位和個人必須嚴格按照土地利用總體規劃確定的用途使用土地。”第33條:“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應當嚴格執行土地利用總體規劃和土地利用年度計劃,采取措施,確保本行政區域內耕地總量不減少;耕地總量減少的,由國務院責令在規定期限內組織開墾與所減少耕地的數量與質量相當的耕地,并由國務院土地行政主管部門會同農業行政主管部門驗收。個別省、直轄市確因土地后備資源匱乏,新增建設用地后,新開墾耕地的數量不足以補償所占用耕地的數量的,必須報經國務院批準減免本行政區域內開墾耕地的數量,進行易地開墾。”循環經濟促進法第13條:“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依據上級人民政府下達的本行政區域主要污染物排放、建設用地和用水總量控制指標,規劃和調整本行政區域的產業結構,促進循環經濟發展。”
我國環境法律文件普遍遵循不法行為懲罰主義,也采用了總行為控制主義的立法設計思路,后者主要表現為上述六種總行為控制制度。除了這兩種立法設計思路之外,我國環境法中還體現了第三種設計思路,我們稱之為環境質量目標主義。這種設計思路把某種環境質量目標作為環境法的直接規制目標,按照實現某種環境質量目標的要求設計制度、規范等。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環境法是按已確定環境質量目標選擇行動方案的環境法。這種模式的環境法的基本特點是先行確立環境質量目標,要求或許可執法機關或其他對環境保護負責任的機關按照實現環境質量目標的需要采取環境保護行動。
在現行環境法中存在兩種標準制度,一種是為個體行為設定的標準(我們可以稱之為環境行為標準);一種是環境質量標準。我國環境法規定的環境行為標準有很多種類。以下是其中的幾個種類:
1. 污染物排放標準。《環境法(2014)》第16條授權“國務院環境保護主管部門”根據“國家經濟、技術條件”等“制定國家污染物排放標準”,授權“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對國家污染物排放標準中未作規定的項目”“制定地方污染物排放標準”;“對國家污染物排放標準中已作規定的項目”“制定嚴于國家污染物排放標準的地方污染物排放標準”。該條規定的就是作為環境行為標準的污染物排放標準。
2. 漁具標準。《漁業法》第30條規定:“禁止使用小于最小網目尺寸的網具進行捕撈。”這“最小網目尺寸”就是對漁具設定的標準。根據該條的規定“禁止使用或者限制使用的漁具和捕撈方法”等都是應由“國務院漁業行政主管部門或者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漁業行政主管部門”(第30條第2款)制定的標準。
3. 采伐標準。《森林法》第31條要求“采伐森林和林木必須遵守”該法做出的一些“規定”,其中之一是“成熟的用材林應當根據不同情況,分別采取擇伐、皆伐和漸伐方式”。區別采取“擇伐、皆伐和漸伐方式”的要求就是為采伐者設立的采伐標準。
4. 獵捕標準。《野生動物保護法》第20條規定:“禁獵區和禁獵期以及禁止使用的獵捕工具和方法,由縣級以上政府或者其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規定。”其中的“禁止使用的獵捕工具和方法”就是獵捕標準不準許的“工具和方法”。與此相對的是“由縣級以上政府或者其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規定”的可以使用的“工具和方法”,而關于可以使用的“工具和方法”的標準就是獵捕標準。
5. 陡坡地開墾標準。《水土保持法》第20條規定:“禁止在二十五度以上陡坡地開墾種植農作物”。這“二十五度”“坡”就是關于陡坡地開墾的一條標準。
環境質量標準是反映環境質量狀況的標準,也是用來測度環境質量狀況的標準。《環境法(2014)》第15條授權“國務院環境保護主管部門”制定的“國家環境質量標準”, 授權“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制定的“地方環境質量標準”,包括“嚴于國家環境質量標準的地方環境質量標準”,都是環境質量標準。其他一些法律也都規定了環境質量標準。《海洋環境保護法》規定的“國家海洋環境質量標準”和“地方海洋環境質量標準”(第9條)、《水污染防治法》規定的“國家水環境質量標準”(第11條)、《大氣污染防治法》規定的“國家大氣環境質量標準”和“地方大氣環境質量標準”(第6條)等都是環境質量標準。
如果說環境行為標準是不法行為懲罰主義環境法設定懲罰的依據,從而也是其用以實現保護目的的重要手段,那么,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的立法設計以環境質量標準為設定制度、配置管理權等的依據。按照環境質量目標主義設計思路建立的環境法或環境法制度主要規定兩個方面的內容:第一個方面:確立環境質量目標或授權有關機關確立環境質量目標。第二個方面:授權有關機關為實現環境質量目標采取行動。
在我國現行環境法中雖然沒有獨立的采用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立法設計思路建立的單行環境法,但存在符合環境質量目標主義思路的制度安排。我國《草原法》、《森林法》、《漁業法》等法律中都存在這種制度安排。
我國《草原法》第45條規定:“國家對草原實行以草定畜、草畜平衡制度。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草原行政主管部門應當按照國務院草原行政主管部門制定的草原載畜量標準,結合當地實際情況,定期核定草原載畜量。各級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防止超載過牧。”這里的“草畜平衡”是《草原法》確立的環境質量目標,①實現“草畜平衡”的具體措施之一是控制總畜量。在這個意義上,《草原法》規定的“以草定畜,草畜平衡”屬于總行為控制制度。“以草定畜”確定總畜量的依據是草原的產草量,而依據產草量確定畜量包含了確定的環境質量目標,一個不至于出現“超載過牧”情形的環境質量目標。在這個意義上,“以草定畜,草畜平衡”又屬于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的環境法制度。“平衡”的環境質量標準稱為“載畜量標準”②《草原法》第33條規定:“草原載畜量標準和草畜平衡管理辦法由國務院草原行政主管部門規定。”。這里的“以草定畜”是用以實現“草畜平衡”的措施,它具體表現為對“載畜量標準”的遵守。③我國《防沙治沙法》也采用了環境質量目標主義。該法第第18條第2款規定:“草原實行以產草量確定載畜量的制度。由農(牧)業行政主管部門負責制定載畜量的標準和有關規定,并逐級組織實施,明確責任,確保完成。”
我國《森林法》確定的環境質量目標是森林資源的“永續利用”④《森林法》第5條規定:“林業建設實行以營林為基礎,普遍護林,大力造林,采育結合,永續利用的方針。”。實現這個目標的基本制度保障是在森林采伐上貫徹“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⑤《森林法》第29條規定:“國家根據用材林的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嚴格控制森林年采伐量。”,而更具體的措施則是按照“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嚴格控制森林年采伐量”。《森林法》第30條規定:“國家制定統一的年度木材生產計劃。年度木材生產計劃不得超過批準的年采伐限額。”《森林法》以控制“年采伐限額”貫徹“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如果嚴格貫徹“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就能夠實現使森林資源得以“永續利用”的環境質量目標。
我國《漁業法》第22條規定:“國家根據捕撈量低于漁業資源增長量的原則,確定漁業資源的總可捕撈量,實行捕撈限額制度。”這里的“捕撈量低于漁業資源增長量的原則”與《森林法》“消耗量低于生長量的原則”具有相同的功效。依據這一原則實施“捕撈限額制度”,就可以保證漁業資源的“永續利用”。這一制度的實施包括兩個步驟:第一步,按照“捕撈量低于漁業資源增長量的原則”“確定漁業資源的總可捕撈量”;第二步,根據“總可捕撈量”確定和分配“捕撈限額”(第22條)。只要嚴格執行捕撈限額制度,實際捕撈量低于或等于“總可捕撈量”,漁業資源永續利用的環境質量目標就能夠實現。⑥需要說明的是,我國環境法中雖存在體現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精神的制度設計,但卻沒有真正建立起按照這種模式構筑的環境法制度體系。我國環境法的未來發展應該有意識地采取環境質量目標主義立法模式,建立能夠確保實現環境質量目標的系統的環境法制度。
(責任編輯:蘇婷)
【作者簡介】徐祥民(1958- ), 男,山東汶上人,歷史學博士,法學博士, 泰山學者,中國海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法政學院名譽院長,山東省新成環境法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劉旭(1982-),女,四川樂山人,中國海洋大學環境與資源保護法學專業2014級博士研究生。王信云(1990-),女,山東膠南人,青島創旭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法務專員。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1年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報告項目《中國環境法制建設發展報告》(藍皮書)(項目編號:11JBGP044)的階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2-04
中圖分類號:D922.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557(2016)01-002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