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緒義
注重人才培養
具體說來,根據清朝體制,曾國藩真正參與朝政,是在道光三十年開始的。從保存下來的資料來看,曾國藩在這一年里總共上了四道奏折,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應詔陳言疏》。
曾國藩在坐了十年冷板凳之后,初次具有直接向皇帝上奏折的權利,自然格外重視。這道奏折寫于三月初二,雖然這一年的年號是道光三十年,實際上,道光皇帝旻寧早在這一年的正月十四就在北京西郊的圓明園駕崩,享年六十七歲。道光去世后,皇四子奕詝繼皇帝位,年號咸豐。奕詝繼位時剛好20歲。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皇帝甫一上任,即降旨命文武百官上書陳言,以昭示新皇帝想要有所作為。
比新皇帝年長一倍的曾國藩,時身兼禮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兩職。在這道奏疏里,曾國藩并沒有談及自己主管的工作,而是以三千字的篇幅專談人事問題。從文章中提出的問題來看,曾國藩堪稱政治家;從他提出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來看,曾國藩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實干家。
人才問題自古以來是眾多政治家們首要的大事。周文王為了興周滅商,破例收納了年近七十的姜尚;漢劉邦為滅暴秦,破常規重用無資歷的韓信為大將;三國時劉備欲鼎足而立,三顧茅廬訪諸葛;唐太宗圖興大唐任用魏征為相……都是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歷史上對人才的重視也基本上停留在“伯樂相馬”的階段,真正把造就人才擺在國家大事面前,曾國藩算是第一人。
認識到人才問題是改變現狀的核心問題,這是曾國藩眼界高于前人與同時代人的顯著特征。他的預見力至今仍然振聾發聵:“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這既是一句不祥的預言,又把人才問題擺上了國家的高度。這一嚴峻的現實與事后的應驗,足見這個副部級干部的驚人洞察力。那么,如何造就人才?曾國藩向新皇帝提出“轉移、培養、考察”三種方法。

所謂轉移,其實就是影響,亦即通過領導的表率作用來影響其他人。用現代的觀點來看,人才的造就與環境有著重要的關系,特別是世風對人才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所謂培養,具體說來又有四條舉措。一是教誨,即對下屬的行為做出適時的評價,或褒或貶,或獎或罰;二是甄別,即區別良善,去小人而存君子;三是保舉,即對優秀人才予以恰當地使用;四是超擢,即為打破常規,破格使用人才。
所謂考察,就是識人。怎么識人呢?曾國藩在這一奏折里提出“詢事”(問事)與“考言”(言論)二者并重的思想。曾國藩特別重視人才的言論,一個人有沒有才,可以從他對某事的看法上得以認識。一般的事是難以識別人才的,“小者循例,大者請旨”,小事有例可循,大事則只能由皇帝定奪,人才難以脫穎而出,而言為心聲,考察一個人對事物的看法,既可觀其識見、思想,又可見其條理。因此,“少大言而多條理”,也就成了曾國藩甄別人才的一大方法,同時觀其奏折,亦可見其言論思想(“借奏折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厭之心”),故曾國藩自己就特別重視奏折的寫作,他寫的奏折有“晚清天下第一奏折”的美譽。
直陳新皇帝的三大流弊
無論是論情還是論理,這道奏折肯定打動了青年皇帝,他在上面批了一段很長的朱批,稱道“剴切明辯,切中情事,深堪嘉納”,他還希望借此能使大小臣工“激發天良”。受此鼓舞,曾國藩不久又連上幾道奏折,其中最為震撼的還算《敬呈圣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這道奏折仍然繼續了前一道奏折關于人才培養的問題。其時,廣西已經爆發了洪秀全事件。曾國藩提出:“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審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軍需。”對派出的將領,曾國藩提出應分兵三路,各有專責——中路專門對付武昌敵軍,西路專力南寧、太平四府,東路專辦七府一州,欽差大臣應駐橫州,這樣可以策應三路,糧臺應設在梧州,銀錢先屯桂林、肇慶。這一布局,其實已經可以看出后來曾國藩的軍事戰略思想。關于位置人才,曾國藩指出:“知之而不用,與不知同;用之而不盡,與不用同。”作為一個京官,曾國藩卻能識天下地理,亦見其不凡。
但這并非這道奏折的主旨。緊接著曾國藩話鋒一轉,即照應本題,直陳新皇帝的三大流弊。
這三大流弊是“瑣碎氣”“文飾氣”“驕矜氣”。“瑣碎氣”實際上道出了皇帝無長遠規劃,沒有從國家大計出發,而是沉湎于細枝末節上,與皇帝應把心思用于對大局的深謀遠慮上不相適應,進而把廣西洪秀全案處理不當的責任歸咎于這位年輕皇帝。所謂“文飾氣”,實際上是指責皇帝浮而不實,尚虛文,年紀輕輕的就想出詩文集,比他的祖上乾隆更甚。所謂“驕矜氣”,意指新皇帝喜好媚軟圓滑之人,而對那些勁節剛硬的大臣疏而遠之,導致廣西事變久拖不決,軍情緊急,皇帝一手操其權,而使滿朝文武不敢分其勞,這些都是皇帝驕矜之過。
然而,曾國藩試圖通過上書直諫的傳統方式一舉扭轉風氣的做法徹底失敗了。年輕的咸豐帝讀完此折大為震怒,一定要查辦曾國藩。幸有大學士祁雋藻、左都御史季芝昌兩人上疏求情,才打消了皇帝的念頭。
陳述民間疾苦
不過,曾國藩并沒有死心。時隔幾個月,他又上疏《備陳民間疾苦疏》。
大概是汲取了前一道奏折的教訓,這一次曾國藩隱去了直接針對皇帝的言辭,而一意著眼于民間和官僚作風。但他的主旨并未改變,一開始仍然針對民心世風:
臣竊聞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特外間守令,或玩視民瘼,致圣主之德意不能達于民,而民間之疾苦不能訴于上。
接著他陳述了“民間三大疾苦”——銀價太貴,盜賊太眾,冤獄太多。這三個問題實際上是相互關聯的。而曾國藩所說的銀價太貴,恰恰是國內白銀外流之后國庫空虛的直接反映。可想而知,這些問題,豈是曾國藩一道奏折能解決的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曾國藩的這些奏疏并沒有起到任何實際作用。他樂此不疲的目的,恐怕也并非不知道其中因由,而是有著更深的用意。用他的老友劉蓉寫給他的一句詩來說就是:“曾公當世一鳳凰,五疏直上唱朝陽。”也就是說,這些奏折、這些舉措的實際意義在于為曾國藩贏得了海內人望。中國自古以來對于直言納諫的官員就報以民間的尊重和欽仰,所以曾氏的奏折很快就能被廣為傳抄,受到了士林的重視。儲才養望,這可能是曾國藩的真正用意。
(摘自《曾國藩與晚清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