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亮的木梳

文/廣西·韋秀琴

油亮的木梳

文/廣西·韋秀琴

母親披著一頭長長的烏發，油光滑亮。盡管她一天風里來雨里去，秀發依舊飄飄，少有枯黃開叉，令村里的許多女人羨慕不已。

母親沒有錢買什么高級洗發液，只是在勞動的時候，從山上撿回一些茶果，回到家后，把這些茶果搗碎，做成茶籽餅，放在窗臺上。洗頭的時候，便掰下一小塊，放到頭發上，輕輕地揉搓，反復幾遍，讓頭發微微發亮，有些許泡沫，再淋上幾瓢清清的水，沖洗干凈，然后坐到門口，靠在木板上，掏出那油亮的木梳，不停地梳弄著烏黑的頭發，直至濕漉漉的頭發變干，漸漸飄逸起來。

母親的小木梳常常藏在口袋里。當她穿行在草叢里，割著金黃的稻谷時，頭發上都會粘些草籽或樹葉。活兒弄完后，總是忘不了掏出木梳，趕緊地梳兩下，生怕頭發結成一片。

母親的木梳是用屋后那棵枯干的桃樹干做成的。桃樹長了幾十年，花開花落。也許是太老了，葉子漸漸稀疏，樹干愈發顯得曲曲虬枝，脫落的樹皮亮出硬硬的質地。不知怎的，后來，樹葉慢慢枯黃，一葉一葉落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父親覺得有些礙眼，便抽個時間把這桃樹砍了。母親悄悄收藏幾根，找了村里的木匠，幫她打成了月牙形的，還有牛角形的木梳。母親便一直珍藏著，帶在身邊，一有時間，便拿出來梳弄那喜愛的發兒。

木梳那彎彎的柄，圓滑的齒體，天然的木紋，散發出淡淡的木質清香味兒，很是讓人眷戀不已。特別是過了一段時間，微黃的木質顯露出來，是歲月打印在上面的痕跡。想到光滑的木梳穿梭于我們的發絲間，自上而下，輕輕滑落，循環不止，動作輕柔，摩挲著頭皮表層，帶來一份醉人的酥麻觸覺。恍惚間，走入了竹簾半卷繡閣畫屏幽，梨花院落金風細細簾幕無重數的古老夢境，品味著靜看閑庭花落爐香靜逐游絲轉的悠閑恬淡和詩情畫意的浪漫。

一把油亮的木梳可能會勾起人們無限浪漫的情思，可目不識丁的母親全然不知這番浪漫，她只知道木梳性情溫和，用木梳梳頭發，應該能給頭發一些營養。還聽說桃木做成的木梳可以防邪扶正，因此即使后來家里有些積蓄，她也能進城，看到花花綠綠的塑料梳以及名貴的牛角梳等，但她一點都沒動心，一直用著桃樹刨成的木梳。

當然母親更不知道用木梳的好處是防靜電這類科學知識，梳發的時候能讓頭發相當服帖。無靜電，能促進頭部的血液循環，使用時可按摩腦部，促進腦部血液循環，烏發，止氧，醒神健腦。木梳，在母親的心里，更是一份憧憬。

每天天剛蒙蒙亮，母親便悉悉索索起床，燒水暖飯，然后叫醒我們，把我們拉到窗口，借著晨曦，用這油亮的木梳精心打理我們亂蓬蓬的頭發。母親溫柔的手輕輕落到我們頭上，帶一股濃濃的暖意在頭上漸漸散開。盡管隔著頭發，暖意還是深深鉆進我們的身體。母親很忙，割草，喂豬，很多的事情都在等著她去做。但她不愿讓我們蓬頭垢面去學校，讓人瞧不起她的女兒。我們微微感覺到木梳在頭發里絲絲經過，那樣舒適。

最讓人留戀的是，秋收完了，母親有些空閑，便擺上一張小木凳，讓我們姐妹幾個輪著坐。她掏出那把熟悉的木梳，一雙柔手不停在頭頂飛舞，木梳也跟著忙碌。一縷一縷的長發溫順地跟著梳子，結成一小辮一小辮。暖暖的陽光照過來，絲絲飄舞的頭發被染成金黃色。母親手在不停飛舞，嘴里也不停說著動人的故事，有狼外婆，有小猴子下山等。我們陶醉在母親一雙柔手的撫摸，陶醉在木梳輕柔的梳理，還有那從嘴里喃喃而出的話語，有時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那些故事讓我們懂得了許多做人的道理。在一次次梳理中，木梳漸漸磨得光溜溜了，是歲月和母愛打磨的痕跡。

木梳，襯托的是一顆玲瓏剔透的女兒心。自己長大了，“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手執一把木梳，捻一縷發絲，心有千千結，發絲間潛藏的那份情懷即刻飄逸而出。那樣的場景，有一種淡然綿長的唯美。或許，這應該也是大多數女子的美麗夢想吧。猛然間想到暖暖的母愛以及母親那淳樸的美感。

母親，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也不因為勞動的繁忙而臟亂，也不讓自己女兒邋遢。這把木梳，在似水流年里，婉轉成一首純美的詩歌，每一句流動的詩行里都蘊含著深深的韻味。如今，光陰不再，心里的木梳情結卻未曾遠離。在某個寧靜的夜晚，依然會手執一把木梳，精心梳理著那遠去的年華，任歲月行走，我心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