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變富”還是“富人更富”：外向性與在線社會交往的關系

張錚 周明潔 王可欣

摘要研究互聯網用戶的人格特質，特別是外向性這一與個體社交行為關系最為密切的人格維度，與用戶的在線社會交往之間的關系有助于理解網絡作為社交平臺的功能、特點與趨勢。近年來不同的學者得到了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的“富人更富”和“窮人變富”的正、負相關結果，進一步的研究發現二者之間的關系可能更加符合正U型曲線的關系，即“社會增強”和“社會補償”兩個理論是可以并行不悖的。但是，內向者的在線社交行為的“補償效應”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的檢驗。

關鍵詞外向性；在線社會交往；社交網站；社會增強；社會補償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

作者簡介張錚，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北京100062；周明潔，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心理健康院重點實驗室副研究員，北京100102；王可欣，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62

一、引言

互聯網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進入日常生活，此后探討計算機中介傳播（eomputer mediated communieation，CMC）就成為學術界諸多學科的重點領域：其中，社會學、心理學、傳播學的研究者就發現人們對網絡的使用包括兩個方面的目的：社交目的與非社交目的。隨著互聯網提供的交互功能不斷加強，有學者提出，互聯網最精華的部分在于其提供的賽博空間（eyberspace），它滿足或符合了人們的社交需求。

網絡作為一種社會交往的媒體，被億萬人用作社會交往甚至是親密關系互動的平臺，這一點不僅引起了網站及網絡交互應用設計者的關注，也引起了學者的研究興趣。一方面，設計者關注的焦點在于互聯網絡的功能，并不斷地開發出創新的功能以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社會交往需要；另外一方面，學者們開始意識到，不同的人的在社交網絡上的表現并不一樣。已有的研究表明，在眾多的因素之中，網絡使用者的人格特征對于其在線社交行為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外向性是構成一個人個性特征的重要維度。一般說來，外向的人更加的外露、自信與健談；他們更傾向于接近他人并且比較容易與他人建立起社交關系。而內向的個體更加嚴肅，更愿意獨處或者在一個封閉的圈子里面呆著。因此，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外向者比內向者具有更大的社交網絡以及更加密集的社交頻率。因此，在面對面的社會交往情境中，在眾多的人格因素中，外向性是社會交往行為的有效的預測指標。基于此，許多學者對于外向性與在線社會交往行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但是基于研究結果卻存在一定的分歧”，以至于我們目前對于“外向性”個性特征是如何影響人們的在線社交行為這一問題的答案還是不夠清晰。

本文將在綜述關于外向性與網絡的社交使用方面研究的同時，結合網絡社會性功能的發展軌跡，對于不同學者的研究結果進行系統梳理與解釋，并且思考如何在當前的社交網站（SocialNetworking Sites，SNS）發展的背景下進一步研究外向性與在線社交網絡行為之間的關系。

二、外向性與早期的在線社會交往

在早期的在線社交媒體一主要有即時通訊工具（如MSN、ICQ、OICQ）、BBS（網絡公告板系統）、聊天室、網絡論壇等——的情境下，McKennaand Bargh（2002）指出在這些社交媒體上進行的社交活動具有如下兩個特征：1.匿名性并且在線的社交活動允許“身體缺場”（Body absence）；2.個體可以隨意選擇在線與離線的時間，并且允許個體重新書寫語言，這樣個體在網絡空間中的社會交往較之面對面的交往具有更大的主導權。那么基于現實交往情境中得到的研究結果是否適用在線的社交行為呢？有意思的是，已有的研究結果顯示出一些完全不一致的結果。

（一）“富人更富”與社會增強理論

Kraut等人的研究表明，雖然內向者與外向者都認為網絡的使用能夠擴大他們的交際圈，但是內向的個體在使用網絡的時候，報告的孤獨水平更高。同時，Kraut等人的研究還發現，高外向性特征的個體更愿意利用網絡與朋友和家人保持聯系，結識新的朋友，并且訪問聊天室。Kraut等人將這種現象解釋為“富人更富”（Richget richer.）。即，那些擁有良好的社交技能以及在現實生活中擁有更多的朋友的外向者，會利用他們在社會交往方面的優勢，在互聯網上結交更多的朋友。相對地，那些在現實生活擁有更少的社交生活與朋友的內向者，在網絡互動的過程中，獲益相對較小。這一研究結果也受到了Tosun等研究的支持。他們的研究發現，外向性高的個體，傾向利用網絡維持遠距離的關系，更愿意利用網絡維系現實生活中與親戚和朋友的關系。我國學者的研究結果亦發現外向性對互聯網社交服務的使用偏好有直接而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這一方面的研究支持了社會增強理論（Social Enhancement Theory）的觀點，即人們會傾向于使用互聯網來鞏固和強化自己在社交領域既有的優勢。

（二）“窮人變富”與社會補償理論

針對“富人更富”的理論，Hamburger等人提出了反駁。他們的研究發現外向者與內向者在互聯網上的行為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并且，對于女性來說，個性外向與更少的社交網絡使用行為相關。這一研究結果得到了Maldonado等研究的支持，他們評估了不同的人在線發送的信息（Computer-mediated messages），發現內向的人會用一種外向的口吻來傳遞在線的信息；與外向者相比，他們的信息包含更多的內容，這似乎意味著，內向的人在互聯網上的表現，與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模式并不一致。相似地，Laney注意到，內向者在網上“說得更多”。后續的一些研究也陸續支持了這一觀點。Anolli等對不同個性特征的人的在線社交行為進行了調查，他們從聊天室中招募被試，結果發現外向性得分高的人在線的時間更少，并且在聊天室的使用上顯著的低于內向的人。Goby對人們的在線社交與離線溝通的偏好進行了調查，雖然內、外向的人都表示更偏好離線溝通，但是與外向者相比，內向者更加顯著地傾向于在線溝通。Ebeling-witte等也得到相似的答案，即外向性與在線溝通的偏好呈顯著的負相關。

由于網絡允許在信息傳遞給他人之前反復被修改與精煉，因此這個平臺更適合現實生活中不善言辭的內向者。Hamburger等人發現，由于在線社會交往避免了面對面的互動，有時甚至是匿名的，這給內向者提供了一種更加安全的環境與保護機制，內向的人在互聯網上的表現更加放松與自如，因而表現出與外向者在面對面的情境中相似的人際交往行為，以至于一個人很難通過網絡行為判斷在互聯網平臺交往的對象的個性特征是否外向。Hamburger認為這一現象從理論上可歸納為“窮者變富”（poor get richer）理論。噠一理論認為，互聯網創造的這種受保護的環境，給日常生活中不能很好地表達自己的人創造了一種能夠自由表達的情境，在現實生活中社會交往不足或者有困難的人，可以通過在線的社會交往進行補償，以更好地符合他們的社交需求。這一點恰好與社會補償理論（SocialCompensation Theory）的觀點相吻合。

三、社交網站的發展以及外向性與社交網站的使用

（一）社交網站的發展：從陌生人網絡到熟人網絡

人們線下社交生活越來越完整地挪移到線上，線上與線下的交叉融合也日漸明顯，社交網絡也應運而生。2011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約有2/3的網民（65%）報告其使用在線社交網絡。作為一種網絡服務，盡管不同的網站對SNS可能會擁有不同的組織規則和特定術語，但所有社交網站都允許用戶：1.在一個有界限的系統中構建一個面向所有用戶公開的或者半公開的空間；2.在個人的空間里面擁有已經建立聯結的用戶列表；3.在這個系統里，網民可以查看自己與他人的聯結，也可以查看關聯用戶與他人的聯結，并可以由此拓展自己的線上好友。因此，作為一種社會化媒體，SNS的功能在于自我表達以及建立并保持與熟人或朋友的關系。與早期的互聯網中常見的社交應用（如聊天室、BBS、即時通訊工具等）不同，用戶使用社交網站最首要的目的是維系現實生活中已經存在的關系，而非用來結識新的朋友。一般來說，雖然社交網站上的朋友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是弱連接（weak tie），但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或多或少的擁有一些共通點，比如說校友、同事等。利用社交網絡，人們更傾向于搜索那些在現實生活中與自己有一些關系的人，而不是瀏覽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頁面，并且申請加為好友。一項調查顯示，85%的研究對象將“維持和鞏固現有的社會網絡”作為其社交網絡使用的首要目的。甚至有研究發現，目前青少年最常聯系的線上與線下群體具有很大的重合性。

隨著社交網絡的興起，研究者對人格特征與社交網絡使用行為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與早期的陌生人網絡（如：聊天室）相比，社交網站體現出更多的熟人網絡的特征。那么，與早期的聊天室、即時通訊工具相比，外向性與個體在社交網站上面的行為的關系是遵從“富者更富”還是“窮者變富”的原則呢？

（二）外向性與社交網站的使用

Ross等人對個性特征與個體在臉譜網（Faeebook）上的使用行為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相對于內向的人而言，外向的人使用SNS的次數會更多。但是，外向者在Facebook上的朋友數并沒有顯著的高于內向的人，而且，外向者在社交網絡上所花的時間以及使用Facebook提供的溝通方面的功能的頻次并不比內向者多。類似的研究結果表明，害羞的個體泡在SNSJ～的時間越多，對SNS的態度更加積極，但是其在SNS上的朋友卻更少。但是，另外一些研究者的研究結果并不支持這一觀點，更多地證據支持外向性與社交網站使用的頻率以及社交網站成癮傾向相關。亦有研究結果表明，外向性與自我報告的SNS朋友數呈顯著正相關。對此結果Hamburger和Vinitzky提出了質疑，認為這些研究僅僅依賴于被試自我報告的SNS平臺的交往行為，而非在被試的SNS頁面上顯示出來的行為，因而其指標缺乏客觀性。在這種質疑背景下，有研究基于SNS系統生成的客觀數據開展了研究，結果表明外向性與個體的社交網絡規模（朋友數）呈正相關，但是基于客觀數據分析的結果同時顯示，外向性越高的個體，更新個人信息的頻率越低。從中不難看出，關于外向性與SNS行為之間的關系研究遠未達成一致，但其中最有一點結論是一致的，即外向者在社交網絡上的朋友數更多。

四、分析與討論

（一）“窮者變富”還是“富者更富”

綜上所述，眾多的研究結果表明外向性與在線社交功能使用之間存在顯著的關系，但是，研究結果卻存在著諸多的不一致的地方。持‘‘窮者變富”觀點的學者認為，網絡空間中匿名、社交地點與物質地點分離等特性使得內向者覺得更加舒服，以至于表現出更多的在線社交傾向與行為。而持“富者更富”觀點的學者認為，外向者的社交技能能夠拓展到網絡空間，并且在網絡生存中獲益更大。“窮人變富”與“富人更富”的理論爭論的焦點在于，互聯網行為是否能成為內外向者在社交層面上“均貧富”的一種手段；還是這種非“以計算機為中介的傳播”fcomputer mediatedcommunication，cMC）情境中的貧富差異更加惡化。

針對這些觀點相異的結論，有學者指出，這可能是由于樣本的年齡差異造成的。…怛是截至當前，大多數涉及外向性與社交媒介使用方面的研究均是以青少年或大學生作為研究對象，因此，單純從年齡差異角度顯然不能解釋研究結果中出現的“窮者變富”以及“富者更富”現象。我們認為，已有的研究均從自己的數據結果出發，得出了不一致的結論；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研究均只考察了外向性個性特征與在線社會交往行為之間的線性關系。

我們認為，“窮者變富”與“富者更富”這個兩個原則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即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存在“正u型”曲線關系，它們之間可能既遵從“窮者變富”原則，又遵從“富者更富”的原則。我們持此觀點的證據有如下兩個：

其一，一些研究者并沒有發現外向性與在線社會交往之間存在顯著的關系。但是，我們認為“沒有線性關系”不代表“沒有關系”。例如，Hamburger等人的研究發現，外向性與在線社交服務功能的使用沒有顯著的線性相關，但是交互作用的分析顯示經常瀏覽懷舊性的網站的外向者使用更多的在線社交服務功能，而對于內向的人來說，則是不瀏覽懷舊性網站的個體使用更多的在線社交服務功能。這一研究結果表明，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可能既遵從“窮者變富”的原則，又遵從“富者更富”的原則。也就是說，外向性與在線社交網絡行為之間的關系可能是正U型的曲線關系。

其二，Jolene Zywica等研究證實，在使用Facebook的用戶中，外向的用戶，在網上和生活中會使用在線社交網絡使其更加受人歡迎，這符合“增強假說”；相反，對于內向的用戶來說，在線社交網絡的使用則會使得他們能夠讓自己相較現實生活中更受人歡迎，即符合“補償假說”。由此，我們假設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的關系呈正U型的曲線關系，即既遵從“社交補償假說”又遵從“社交增強假說”。

（二）使用≠滿足

使用與滿足理論（Use and GratificationTheory）是傳播學領域用來解釋人們的媒介使用行為的一個基本理論。研究者將媒介接觸行為概括為一個由社會因素加心理因素共同影響的“媒介期待一媒介接觸一需求滿足”的因果連鎖過程，提出了“使用與滿足”過程的基本模式。已有的研究表明，內向與孤獨以及社交焦慮呈顯著的正相關。基于使用與滿足理論，內向者更多地使用在線社交網絡，可能與其希望利用社交網絡緩解孤獨與社交焦慮的動機相關。已有的研究結果已表明：個體是由于孤獨而在網上呆的時間更多；并不是由于上網變得孤獨；Rice和Markey的研究結果表明，相比起面對面的溝通，內向者在CMC之后報告較少的焦慮水平。這些結果都說明，內向者對于在線社交媒介的偏好與接觸，是基于在線社交能滿足他們面對面社交的一此不足。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意識到對媒體使用的各種動機或尋求的各種滿足（GratificationSeeking）和人們是否得到滿足（GratificationObtained）這兩個不同概念是有區別的。這一點，從內向者對社交網絡的使用可以看出一斑，已有的研究結果一致地表明，內向者在SNS上的朋友數顯著的少于外向者。因此，雖然內向者對社交網絡的使用符合“社交補償假說”，即通過使用在線社交來尋求滿足，但是社交網絡對于內向者在現實生活中的補償效應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檢驗。

五、總結與未來的研究方向

綜上所述，個體的外向性個性特征與其在線社交行為吸引了眾多研究者的目光。10多年來，不同的學者從各自的數據出發，得到了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的正相關、負相關結果，并且歸納為“富者更富”與“窮者變富”兩個有些抵觸的結論。但是，已有的結果均是基于線性關系的假設得出的。我們通過對已有的研究結果進行梳理，認為外向性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的關系可能更加符合正u型曲線的關系，即“富者更富”與“窮者變富”這兩個理論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并進一步指出：對外向的人來說，其在線社交行為符合“社會增強假說”，而對于內向的人來說，其在線社交行為符合“社會補償假說”。但是，內向者的在線社交行為的“補償效應”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的檢驗。

除此之外，從跨文化的比較研究的視角來看，目前對于外向性與社交網站使用的研究多集中在Facebook平臺上。與Facebook的功能類似，在我國廣泛使用的社交網絡為QQ空間（Qzone）、人人網（Renren.tom）以及當下最流行的微信（Weeha！）等。已有研究者從文化差異的角度對網民在Facebook和人人網等不同社交網站上的行為進行了比較，并且發現用戶在人人網與Facebook上表現出不同文化下的行為特征：人人網表現出更多的集體主義文化的傾向。這提示我們，基于中國民眾的使用偏好開發出來的社交網絡平臺具有區別于Facebook的特異性。因此，基于Facebook平臺針對外向性人格特征與在線社交行為之間的關系的結果是否能夠適用于中國人群及中國的社交網絡平臺還有待遇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