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血淚誰買單

田野 叢林

六旬老人發現小偷公交車上意欲行竊，仗義出手提醒乘客警惕，小偷未能得手遷怒于他，一記重拳將老人打傷后逃跑。老人的行為未被認定為見義勇為，他遭受的損失，該由誰買單？

阻止小偷，仗義出手遭報復

現年65歲的劉國庭，是江蘇省淮安市人，非常有正義感和愛心，平時就樂于助人，打抱不平亦是常事，街坊鄰居都很尊重他。2012年1月6日上午11時許，劉國庭坐上69路公交車回家。當時，劉國庭坐在公交車上位于駕駛員座位后面緊靠前門口的三連座上，與劉國庭鄰坐的是一位年輕的孕婦，孕婦把皮包放在了腿上。當時，車上的人很多。車輛前行中，劉國庭突然發現站在孕婦前面的一個男人跟隨著車輛顛簸的節奏，有意無意地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往孕婦的包上放。一手搭著外套，另一只手卻在外套的掩護下，趁機拉開了孕婦的包拉鏈。

孕婦絲毫沒有察覺，劉國庭卻把男子偷竊的過程看了個清楚。他用腳輕輕碰了碰孕婦，想引起她的警覺，可對方仍未意識到。每當小偷試圖拿出包里的錢夾時，劉國庭就用腿靠一下孕婦，用肘頂一下。不斷提醒下，孕婦終于發現皮包拉鏈被拉開，便把皮包護在胸前。就這樣，前后大概七八分鐘，小偷多次下手都沒得逞，最終放棄，走向車廂后門。

劉國庭見此長舒一口氣。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車輛快進淮安車管所站停靠時，突然有兩個男子擠了過來，圍在了他面前，他一下子意識到，車上還有小偷的同伙，這兩個男子是來報復的。公交車正好進站，當駕駛員打開前后車門，乘客上下車的瞬間，其中一個小偷一拳狠狠地打在劉國庭的臉上，頓時鮮血直流。突發的這一幕驚呆了乘客，行兇者逃之夭夭。 劉國庭的呻吟引起駕駛員注意，經了解得知有乘客被小偷打了，這才發現幾個小偷已經到了馬路對面，打出租車跑了。接警后，民警趕到現場。小偷出手很重，劉國庭傷得不輕，頭暈腦漲，鼻血直流。險些被偷的孕婦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陪他去醫院處理傷勢。當時，由于只是鼻子出血，醫生診斷說是面部和左手外傷不嚴重。劉國庭也覺得只是一些輕微外傷，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受傷致殘，無人買單上法庭

過了年，劉國庭感覺鼻部疼痛加重，復診發現鼻骨骨折。他先后去了三家醫院就診，住院兩次，光治療費用就花了5000多元。劉國庭認為自己做了好事，受傷受罪也認了，但自己下崗多年，沒有經濟來源，生活都難以為繼，這看病的費用怎么辦，劉國庭覺得這筆花費應該有個說法。

劉國庭首先到派出所詢問，派出所告訴他小偷沒抓到，派出所也沒有辦法解決他的醫療費，但提出事情是發生在公交車上，可以找公交公司協商解決。來到公交公司，公交公司提出劉國庭受傷是小偷擊打所致，公交公司不是侵權人，不應承擔責任。不過，公交公司建議他向有關部門申請見義勇為，獲取獎勵彌補損失，于是劉國庭又找到淮安市公安局，要求進行見義勇為行為認定，但因見義勇為認定條件嚴格，又沒抓住小偷，未被認定見義勇為。

四處碰壁之后，劉國庭決定走法律途徑。2012年10月，他將公交公司告到淮安市清河區法院，要求公交公司賠償自己醫療費、殘疾賠償金、精神撫慰金等十項費用，共計9.3萬余元。在訴訟過程中，劉國庭又被診斷為左耳混合型耳聾。經鑒定為：因外傷致左耳外傷性耳聾已構成人體損傷十級傷殘，休息期限60日，營養期限45日。

公交公司辯稱：1.劉國庭因侵權造成的損害賠償責任，應由侵權人賠償。2.本公司是執行著淮安公益事業的民營企業，無力承擔侵權責任。3.劉國庭在事隔100多天后，才主訴左耳聽力下降。鑒定結論未對外傷耳聾原因作出分析意見，劉國庭提供證據不能證明打擊一拳與外傷性耳聾有直接關系，所以該結論無說服力，請求法庭駁回原告訴請。

完敗結局， 英雄流血又流淚

清河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根據劉國庭在公安機關詢問筆錄中的陳述，事件發生的突然性已經超出了公交公司可控的范圍，公交公司也不存在自身過錯，且公交公司駕駛員在劉國庭受傷后及時履行職責協助原告報警、配合公安機關調查取證等協助義務。故劉國庭要求公交公司承擔其人身損害的后果無事實與法律依據。劉國庭的損失是由他人實施的侵權行為造成的，相關責任應由侵權實施人承擔，劉國庭可待侵權人身份查明后，向其主張。2013年6月17日，經調解不成，清河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劉國庭的訴訟請求。一審判決后，劉國庭向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訴。

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司法鑒定所只是對劉國庭的耳聾進行了傷殘等級鑒定，但并沒有對劉國庭被打所受傷害與其左耳耳聾之間的因果關系進行認定，原審判決存在認定事實不清的情況。2013年8月，淮安中院作出了裁定，裁定撤銷清河法院的一審判決，發回重審。在淮安中院將本案發回清河區法院重審時，特別強調了本案的兩個關鍵點，一是被打與耳聾之間的因果關系，二是公交公司是否履行了盡力救助義務。

驚天逆轉，演繹冰火兩重天

在該案發回清河區法院重審期間，因行政區劃的變更，該案轉由新成立的淮安經濟技術開發區人民法院審理。重審期間，開發區法院對劉國庭進行了第二次司法鑒定。2014年8月26日，鑒定機構作出了司法鑒定意見書，載明被鑒定人劉國庭左耳聽力障礙與本次外傷之間的因果關系難以認定。

在重審期間，劉國庭除堅持原訴訟理由外，變更了訴訟請求，要求判令公交公司賠償31.7萬余元。與第一次訴訟請求對比，變化主要在于殘疾賠償金由5.9萬余元變更為9.4萬余元，另增加了殘疾生活補助費18.8萬余元。開發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劉國庭在事件發生后一個多月在醫院訴左耳聽力下降，鑒定機構雖未肯定劉國庭左耳耳聾與外傷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劉國庭在多次就診中均已主訴左耳聽力下降，說明劉國庭已感到左耳聽力障礙，鑒于外傷可以導致耳聾且無證據證明劉國庭在事發前就存在左耳耳聾的情形，故應認定劉國庭左耳耳聾系本次外傷所致，兩者存在因果關系，由此產生的損害后果應當得到賠償。

劉國庭購買車票乘坐公交公司的公交車后，其與公交公司之間的客運合同即宣告成立，公交公司有義務將其安全送到目的地，若承運人違反約定，將承擔違約賠償責任。劉國庭在車上被他人毆打致傷，但在無法確認侵權責任的情況下，劉國庭選擇合同之訴主張自己的權利，于法有據，公交公司應承擔賠償責任。

2014年11月7日，開發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決公交公司賠償劉國庭各項損失合計82149.65元。重審判決后，劉國庭不服，以本案應當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殘疾賠償金應增加3.4萬余元，殘疾者生活補償費應補償18.8萬余元等為由，再次向淮安中院提起上訴。公交公司提出，不是公交公司提供服務行為導致劉國庭受傷，不應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公交公司亦不服原審判決，也提起上訴，訴稱：1.原審法院推論左耳耳聾系本案事故外傷所致錯誤。劉國庭的臨床癥狀不符合外傷性耳聾發病過程。2.劉國庭受傷完全是由于和他人發生糾紛所造成，屬于公交公司免責的法定事由。劉國庭針對公交公司的上訴，答辯稱：本人被打事實清楚，耳朵受傷與被打有因果關系。本人被打后公交公司沒有盡到責任，導致小偷無法查找，公交公司應當承擔責任。

淮安中院經審理后認為，劉國庭作為乘客在運輸過程中受到人身傷害，公交公司作為承運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劉國庭因被案外人擊打受傷，不屬于旅客故意、重大過失造成傷害情形，故公交公司稱劉國庭因與他人發生糾紛導致受傷構成法定免責事由無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

公交公司并無證據證明劉國庭在受傷前存在左耳耳聾現象，劉國庭在受傷后就診中陳述左耳聽力下降，故劉國庭因外傷導致左耳耳聾具有高度可能性，原審法院認定劉國庭左耳耳聾因外傷所致并無不當。

劉國庭主張增加殘疾賠償金、殘疾者生活補助費，但原審法院已經依照十級傷殘賠償標準判決公交公司賠償殘疾賠償金，劉國庭該主張，本院不予支持；《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九條并未規定殘疾者生活補助費，劉國庭主張公交公司賠付殘疾者生活補助費無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綜上所述，原審判決結果正確，應予維持。

2015年8月15日，淮安中院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法博士點評

本案中，傷害是小偷及其同伙造成的，他們應該對劉國庭負責。那么，法院為何判決公交公司承擔賠償責任呢？關鍵在于劉國庭提起的合同之訴，因公交公司沒有完全履行合同，故應承擔違約責任。運輸合同是承運人將旅客或者貨物從起運地點運輸到約定地點，旅客、托運人或者收貨人支付票款或者運輸費用的合同。承運人應當在約定的期間或者合理期限內將旅客、貨物安全運輸到約定地點。本案中，劉國庭是公交公司的乘客，它與公交公司形成了客運合同關系，公交公司負有將劉國庭安全送到目的地的義務。劉國庭在車上被他人毆打致傷，但在無法確認侵權責任的情況下，公交公司應承擔賠償責任。

對于本案的發生，有業內人士提出，劉國庭通過訴訟拿回8萬多元，這可以看做是法律的勝利，但在社會層面，他的見義勇為既沒有得到精神層面的褒獎，也未得到物質補償。認定見義勇為，設定一些條件是必要的，但近幾年，媒體不時爆出“英雄流血又流淚”的事件，這不利于正氣的弘揚，對見義勇為者也不公平。避免英雄流血又流淚，除了法律，還需要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