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鴿
對于一個擁有豐厚美學,書畫背景的作家而言,他的文字似乎更令人著迷,敘述的簡單,語言的干凈,感官的重視,視角的獨特,我們從中更多窺見自己的內心,汲取力量,開啟為自己準備豐富的人的一切感覺。
有些書,不一定很厚,但每一段的背后都蘊藏了無窮的遐想,仿佛是墻角探出的一枝花,讓你懷著欣喜走近它,想象著滿園的春色。你知道,那是一個極美的世界,它就存在于你生活中的每一天。
有些閱讀,不一定震撼人心,卻讓你反復摩挲,慢一些,再慢一些,停下來凝神靜聽。終于你發現,聽見的那些聲音就是自己的聲音,聽見的那些話好像專門是說給你的。于是你看到他笑盈盈地站在闃靜的夕陽斜照的長廊里,你走上前去,聽他講莫奈、講安德烈魯勃廖夫、講傅尼葉、講王維……講調動一切感官看到的整個美的世界。
這就是讀蔣勛《給青年藝術家的信》的日子。
美的表現都有氣味
“我喜歡你說的:閉起眼睛!”
“閉起眼睛!閉起視覺的眼睛,關閉你視覺的窗口,之后,你的心靈的眼瞳才會一一張開。”
“我們好像缺少了一門叫‘氣味的課……”
是的,我們好像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課,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但是氣味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是最貼近我們記憶底層的感覺。蔣勛讓我知道畫面、童年、故鄉、詩、音樂……都是有氣味的。沒有生命的氣味,其實很難有真正動人的作品。
在他的文字里,我回到了兒時生活的小巷。放學歸來,途經每戶門口嗅到的米飯的清香,菜油爆炒的濃烈,煲湯的熱氣,混攪在一起是我揮之不去的記憶。現在已經幾乎尋不到這樣的氣味了,偶爾的捕捉,定會直勾勾地回憶起家鄉,特別是家鄉的那條小巷。這就是他所說的,故鄉的氣味是很具體的吧。
于是再讀余光中的《鄉愁》,恍若就來到臺北廈門街的舊居內,他站在我面前熱淚盈眶,沉吟良久,他的鄉愁里有著故鄉味道,“使一個人走向藝術的,不是教訓,而是一些身體深處揮之不去的感覺記憶。”
榮格說,真正的美,其實是一種消失。
美真的會消失嗎?
“藝術創作的美,是否更多來自遺憾?來自生命力不能長久存在,卻在心靈記憶里永不消失的一種堅持?如果我們有機會重新上一堂有關藝術的課,我想,也許我會帶你離開教室,離開學校,到更有氣味的地方去。”
我喜歡這段話,真正的美,消失的或許只是外在的表現形式,在時間的醞釀里,美的氣味是越沉越醇的,它會沉淀在生命里,是你成為豐富的人的準備。
我收到了第一屆學生從美國寄來的信。信中她意外地提起,7年前的那個陽光潑灑的午后,我帶他們去鏡心樓前看木薔薇的情景。淡紫色的花,幽幽地散發著清香,油亮的綠葉讓她嗅到了生命的勃發。所以在她的記憶里,這不僅成為了春天的味道,也成了學校的味道。就是這樣的生機,這樣的美好。
我沒有想到氣味的力量會如此之大!現在我們也把最珍貴的味道藏起來吧,小心翼翼。
此時亮一盞小燈,室內的氣味彌漫著光暈的氣味,慢慢舒卷,可以閱讀。
心靈騰出給美的空間
我一直記得一個使我害怕的畫面:有一次周五給學生留了項作業:去找找盛開的油菜花田,去嗅嗅那里的味道。孩子們很新奇,我告訴他們:現在正是油菜花開的季節,盛開的金黃的花海會讓你震撼的,那是一種美,這種美,離你們太遠了,你們應該把它找回來。我期待他們的欣喜,可是居然有十來個孩子舉手了,他們都有同樣一個理由無法完成作業:周末課排滿了,無法抽出時間來。我一時憂傷,對這些孩子有著無限的同情,甚至是悲憫。
有多少孩子的周末是在一個班又一個班中度過的,除了文化課程的補習,還有所謂藝術氣質的修煉,舞蹈、鋼琴、美術,家長們篤定地認為這不僅是培養興趣愛好,更能讓孩子接受藝術的熏陶,擁有高貴的氣質。這樣如陀螺一般的孩子無法喘息,他們只得悲哀地封閉在狹窄的空間里。即便能被稱作藝術,殊不知不接地氣的藝術可能離美也很遠。
“我喜歡東方古老哲學家老子的比喻,他說,一個杯子最有用的,是那個空的部分。”那么要去感受美首先要去騰空自己的心靈吧。感官也需要一個假日,“在匆忙緊迫的生活里,感覺不到美。”
“美其實很簡單,美,首先應該回來做真實的自己吧。”
懂得美,其實也很簡單,大自然就是最好的美學老師。
中國的孔子深諳這個道理,大自然是他教學的課堂,我聆聽過他帶著弟子在春天的泗水河畔賞春、論水、言志,在柳葉青青的輕拂下,在潺潺流水的蕩滌中,在爾雅的琴聲里,才會有后來的子貢、顏回。
蘇聯帕雷什中學的校長蘇霍姆林斯基,更是讓孩子們的整個假期都在自然界中度過。“在河岸邊,在田野里,在夜間的篝火旁,以及在淅瀝的秋雨聲中坐在帳篷下的時候,我教給兒童怎樣說出關于他們周圍的事物的思想。使我高興的是,我對語言的熱愛傳給了孩子們,占據了他們的思想和情感。他們感受到了詞的美麗、清香和細膩的色彩,他們也寫起關于自然界的小故事,作起短詩來了。”
你看,這樣多好!沒有慌忙急迫,沒有矯情虛偽,沒有背負著非做不可的壓力、負擔,聽從自己的心,做真實的自己,心靈騰空了,美也就進來了。
這個假日,我想清空自己。
生活在他方
“生活在他方”是19世紀末象征派詩人蘭波年輕時寫的詩句,米蘭·昆德拉用這句詩作書名,寫了一本小說。
蔣勛認為“他方”是“別的”、“其他”的意思,他表明“生活可以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生活還有其他的可能”。這種“其他”在他看來是一種心靈上的自我放逐,一種出走,從現狀里出走。
凡成大器者,必定熱愛生活,尊重生命,不把自己放置在安逸的固定模式里,而是大膽地飛出去,飛向廣闊的世界。于是有人會問,我的出走是否應該以頻繁地更換工作為代價,我回答,這樣理解“出走”是狹隘的。自始至終從事同一份工作,不會日復一日地原地踏步,絕不做莊子形容的鴟鸮。而對教師來說“出走”的內涵更為豐富:心靈的洗禮,知識的更新,思維的活躍,閱歷的積淀,會在質疑、否定、吸收、實踐中前行,這便是“出走”,是為師者應有的“出走”。
曾記得我們熟悉的竇桂梅校長,精彩地上完《女郎織女》后,在浙大的禮堂里給現場上千位老師講解她的教學理念時,我獨獨對她的那幾句話記憶猶新,她說:《牛郎織女》是她多年前上過的公開課,那時這堂課就被大家認為是經典。但是此次來,則完全否定先前,她在思考,相隔數年,同樣的課文,是不是可以有更適合學生的學法。
至今想起這番話,心頭都會涌起無限的感動,她在教育界是聞名遐邇的人物,卻仍在不斷否定自己中前行,這樣的精神讓我肅然起敬,這樣的“出走”方式更值得我們學習。
年輕時我們對工作懷有夢想,充滿激情,可日子久了,忽然發現充滿了抱怨,開始看到生活里疲倦而又怨恨的表情,此時生命在不能施展開創造性的懷抱里,人變得閉塞萎縮。而今——你聽,有不同聲音在呼喚著我們,鼓勵著我們,他們都在說:“如果你生命里有真正的追求,就大膽地出走吧!”
是的,生命不會有真正的黑暗——只要擁有美的世界。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師范第二附屬小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