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紅

“起來,老倌子快起來,扯地米菜(薺菜)去。”
天剛麻麻亮,母親用腳輕輕碰了幾下父親后,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生怕驚醒了我和妹妹。其實,大約雞叫三遍后,我就醒了。知道農歷三月初三這天到了,又有“地米菜煮雞蛋”吃了。
父親小心翼翼地起床,不一會兒工夫就扯了一大把開滿了小白花的地米菜回來了。母親接過地米菜連根帶莖洗得干干凈凈,挽個把放在清水鍋里,然后趁我不注意將藏好了的雞蛋拿出來,反復洗了幾遍放在鍋里和地米菜一起煮。母親怕我和妹妹曉得了藏雞蛋的地方偷偷拿出去兌零食吃。
“蛋還有好久熟哪?揭起來看看。”父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灶里柴火點燃才不久我就忍不住了,拉著母親的衣服站在灶臺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鍋里,口水吞得咕咕響。妹妹站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按住灶臺,另一只手一個勁地俏皮地抓著鍋里剛噴出的點點熱氣。母親看出了我和妹妹的心思,摸著我們的頭說:“崽吔,不著急啰,一揭三把火。要曉得雞蛋熟沒熟,不要揭開看,只要聽鍋里滾滾響,不是嗤嗤聲,看見外面冒大熱氣了,停火后燜一會兒就行。這樣,煮出來的蛋又不會煮老又好吃。”燒火弄得滿臉灰塵的父親倒也配合得挺默契,趁母親跟我講解的空當兒,自己一看二聽后,就立即把灶里火停了。
再等灶里火苗完全停下來,鍋里也聽不到開水唱歌了,母親猛然揭開鍋蓋,滿屋熱氣騰騰,清香飄溢。母親真不怕燙,先把手用冷水打濕一下(端熱鍋里的蒸菜也是如此),熟練地把煮熟的雞蛋剝完殼后,又放回鍋里熱一陣,然后每一個人舀了一碗地米菜煮的水,放點過年節省下來的紅糖,我和妹妹每人兩個雞蛋,父母親各一個。我一邊吃一邊吹,心想,盡管等不及了再也不能燙著。有一年三月三,我沒等雞蛋冷好,就開始吃,結果雞蛋黃巴在喉嚨里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燙得眼淚直流。母親連忙叫我喝點湯才順流而下。
這次,我小心地吃著,好不容易只吃完一個,妹妹兩個吃完了,還舍不得放下碗筷,眼巴巴地望著我的碗里。“好的,你冒得了吧,我還有一個。”我邊說邊把碗里的蛋故意端得偏起讓妹妹看,相食她。原來妹妹比我會吃,她先把雞蛋用筷子戳爛與地米菜水攪和后,冷得快,不幾口就吃完了。
“乖乖女,就吃完了,比哥哥厲害,來來,媽媽還獎你一個。”正當妹妹看著我碗里的雞蛋,開始打主意的時候,母親眼明手快,連忙將自己的一個雞蛋給了我妹妹。父親怕我眼皮子淺(眼紅的意思),連忙把自己碗里的雞蛋偷偷給了我。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原來父母親怕我們兄妹倆還要,自己舍不得吃,就喝上幾口地米菜煮雞蛋的水,甚至連糖也不放一點。每次都站起裝著吃的樣子,把碗端得高高的,其實,碗里根本就沒有雞蛋。每次吃菜也是這樣。
如今我和妹妹從鄉下農村住進了縣城,都已是兒孫滿堂。雖然父母早已離我們而去,但二老每到農歷三月初三用地米菜煮雞蛋的場景,總是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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