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之用且慢“滾粗”

李言

“平平仄仄平平仄/好聰明的中國人/好優美的中國話”。母語里有童年、親情、愛情和故鄉，語言就是我們存在的家。

——沒項目沒經費，教大學語文13年評不上副教授，不如改成應用寫作，寫求職簡歷多實用。于是母語成了選修課，英語還是必修課，被冠以“優雅的母語教育”的大學語文，被一個個重點大學相繼打入冷宮，泱泱大國人文精神風雅盡失。

還記得恒大亞冠的數學題海報嗎？世界上最美麗的公式：歐拉恒等式你解得出來嗎？數學不僅用來寫科學，而且用來寫人生。它是知識金字塔的奠基石，科學界的皇后。

——工作這么多年，除了數錢用到過數學，別的基本用不到。難不成出去買個菜還要cos、sin嗎？數十萬網民高呼“數學滾粗高考、高數滾粗大學”，大家從對應試教育的否定，走向了對知識本身的否定。

愛因斯坦說宇宙由兩部分構成：公式和音符。當蘊含真與美的數學公式和音符般動聽的母語都滾粗了，還剩什么了？數錢的聲音嗎？

中國人是最實用的民族，歷代教育從未擺脫功利色彩。無論《論語》的“學而優則仕”，還是《勵學篇》的“書中自有黃金屋”，古代讀書人一直志在“暮登天子堂”，所以只要是沒啥用的學問，一概滾粗。即便現在，復旦大學研究曹操DNA也被網民吐槽“吃飽了飯沒事干”，仿佛科研經費沒變成GDP就是浪費納稅人的錢。

網上的熊學生們覺得學語文無用，以為語文僅僅是一個考試科目，或者是用來交際的工具?？纯辞f子在《逍遙游》中怎樣以“不龜手之藥”給諸位上一課?；葑诱J為不能裝水的葫蘆無用，莊子說：“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看似無用的大葫蘆，如果用對了地方，也可以大有用處。

對待事物，要用善于發現的眼睛探索其最大的價值，從而完美地利用它的內在價值。我們對語文的認識，恰如對大葫蘆的認識。語文的作用，首先是解困境，學會處世之道；其二，修己身，建立精神家園；其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莊子用“不龜手之藥”證明自己的學說大有用處，只是惠子不能通曉領悟。歷史這只大葫蘆也偏偏和實用論開了個大玩笑，恰恰是那些最吃飽飯沒事干的人，被寫進了永恒之書。

達·芬奇，這個人類有史以來開外掛最多的大腦，因為從小專愛琢磨各種無用之事，反而成了縱跨文理哲學藝術界的文藝復興大咖。對此宋徽宗笑而不語。除了當不好皇帝之外，風流雅事兒沒有他不開掛的：寫詩填詞、絲竹管弦，研習道學乃至蹴鞠，樣樣都能做到極致。還有黃公望，用三四年閑工夫畫了一幅畫。而六百年過去，人們記住的，恰恰是一個無用之人做過的無用之事：《富春山居圖》。

敢于在戰國那個最窮忙的時代，閉門琢磨無用之事的莊子，畢其一生發現了一個真理：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三十根輻條匯集在一個車轂上，有了轂中的虛空，才有了車子的功用。和泥制作陶器，有了器中的虛空，才有了陶器的功用。開鑿門窗建筑房屋，有了室內的虛空，才有了房屋的功用。所以“有”能夠帶來便利，而“無”可以成就功用。

從喚醒歐洲藝術的帕特農神廟石雕一路向東，到美索不達米亞的伊什塔爾門，直至古老中國輝煌的歷史遺跡，正是那些不當吃、不當喝的無用之事，結成了人類燦爛的文明碩果。細細思量，西方世界近二百年創造的現代文明，為何能超過中國五千年的物質積累？我們崇尚實用之物，對看似無用之物不在乎，終流于固步自封。解決好人的靈魂問題，這才是讀書以及通識教育的“無用之用”。不為無益之事，何以悅有涯之生？

無用之用，方為大用。誠哉斯言，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