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長取經

孟憲歧

新來的鄉長姓童，才28歲。聽說小廟村支書兼村主任老楊是老典型，都70歲了，還干著，村民不讓換。

見過一面后，他覺得這老楊不簡單。將來要是自己能跟老楊一樣，老百姓舍不得讓走，該多好！

鄉長周末沒回家，一大早，穿上休閑裝，騎著自行車，朝小廟村方向走。

雨季剛過，土路有些坑坑洼洼。

鄉長一路顛簸，來到岔道口。

見有一個人在另一條路上推土墊道，近前一看，是老楊。

老頭兒直直腰，見是鄉長，樂了：“鄉長早啊！”

鄉長驚訝地問：“咋你一人修路呢？”

老楊答：“這是自覺義務修路，我就先來了。等會兒有人來的?！?/p>

聊了一會兒，果然有村民來了。

大家嘻嘻哈哈，嘴上說著，手上干著，挺快樂。

鄉長被大家的情緒感染，也加入到修路行列里。

半天下來，鄉長有點兒腰酸腿疼。坐在老楊家的熱炕頭上，舒服極了。

老楊張羅了四個菜，兩涼兩熱，一壺老燒酒，二人邊說邊喝起來。

鄉長說：“村里人為啥都聽你的？這幾十年的真經，你給我傳傳，我是來向你取經的?！?/p>

老楊喝一口辣酒，吧嗒吧嗒嘴，說：“我是放羊出身，我當過羊倌兒?！?/p>

鄉長笑笑：“還真看不出來?！?/p>

老楊說：“我當了八年羊倌兒。你是城里人，不知道那一大群羊鬧哄哄的應該咋放吧？”

鄉長說：“真不知道?，F在實行圈養，不用放?！?/p>

老楊抿一口酒，接著說：“其實，要想把一群羊放好，只要把頭羊放好就行了。頭羊在前面帶路，它往哪走，別的羊就跟它往哪走；它不走正道，別的羊也不走正道?！?/p>

鄉長問：“那頭羊要是跟你搗亂呢？”

老楊答：“我手中有放羊叉呀，鏟起小石子兒，一甩，它就老實了。怎樣才算一個好羊倌兒？那就看放羊叉的本事了。鏟起石子兒，指哪甩哪，好手，那頭羊不聽你的算怪。沒本事，鏟起石子兒，一甩，十回有九回打不準，那頭羊就瞧不起你，想往哪領就往哪領，氣死你?！?/p>

跟鄉長干一盅酒后，老楊又說：“后來，大家選我當村里的頭兒，我當時就想，村民就是一大群羊，我就是那個頭羊。我要是走正道兒，大家就跟我走正道兒；我要是走歪門邪道兒，大家就都走歪門邪道兒。再說，我頭上也時刻擔心哪天就有石子兒落下來?！?/p>

鄉長微笑著問：“誰會給你扔石子兒？”

老楊答：“給我扔石子的人多啦，哪個村民不會扔？每個人的良心都是沉甸甸的石子兒，扔下來，不砸死你才怪！再說，黨紀國法，不都是管你的石子兒嗎？一旦把路走偏了，那石子兒就跟雨點般落下來，你后悔都晚了?！?/p>

老楊提醒沉思的鄉長說：“吃菜啊，我光顧說了，快吃?！?/p>

鄉長卻不伸筷，繼續問：“怎樣做才能不被石子砸著呢？”

老楊答：“要想不被石子砸，就一樣，啥事都要順民心和民意。吃苦受累的活兒往前站，享受安樂的事兒靠邊站，公私分明不貪不占，老百姓的疾苦時刻掛在心里邊?！?/p>

鄉長點點頭：“還一套一套的。好，很好啊?！?/p>

老楊靦腆地說：“編的。大實話?！?/p>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鄉長臨走時說：“哪天，你再給我傳經送寶?！?/p>

老楊擺擺手：“鄉長，我瞎說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這時，有個小伙子滿臉笑容地來到老楊家，高興地喊：“楊書記，董會旺家的二閨女考上北京的大學了！”

老楊驚喜地問：“真的？”

小伙子答：“真的，我看見通知書了。您是書記，咱村出能人，都是您的功勞，得先告訴您！”

小伙子說完就走了。

老楊臉上全是笑容，他對鄉長說：“董會旺家困難，孩子上大學不容易，我去村里廣播廣播，大家湊點兒錢，幫幫他?！?/p>

鄉長立即說：“我幫500塊?！?/p>

老楊說：“那我先替董會旺家謝謝你啦?！?/p>

鄉長出了老楊家門，騎上自行車，走在小廟村新修的路上，留下了兩道清晰的車轍。

鄉長望著前方的青山秀水，想：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老楊把自己當頭羊，自己不更是大家的頭羊嗎？只有走好路，才不至于挨石子兒啊。

（摘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