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小徐，和他的風雨同舟后援團

付洋

他爬過山、下過海，走了8個省和兩個直轄市；他組建了一個聽書QQ群，管理著500人；他寫了兩部小說，長達60萬字，成為一家文學網站的簽約作家……他叫徐晨風，一個一級傷殘的重度腦癱兒。要問他是如何做到上面這些事的，請看—

2016年7月10日晚上，晏春正在刷朋友圈，突然收到兒子徐晨風發來的一條微信：“母后，上次出去旅游玩得很開心，兒臣申請咱們風雨同舟旅行團每半年出去玩一次！”后面還跟著一長串的賣萌表情。

晏春忍不住笑了，毫不留情地回復：“申請駁回！你想得可真美啊！你死沉死沉的，來回搬你上車把你妹都累慘了！頂多一年一次！”

“母后，你可真是誤解兒臣的一片苦心了，我這不是幫妹妹減肥嘛！不多折騰折騰，肥肉是不會自己長腿跑掉的……”

這是一段歡快溫馨的母子對話。然而，你知道嗎？徐晨風發出的所有微信，都是他用胳膊肘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他是一個重度腦癱兒，從出生的那天起，就不能說話，不能寫字，不能站立；沒有親人的幫助，他甚至無法吃飯和上廁所。然而如今22歲的他卻活得比很多普通人還要快樂和自信！因為，他有一個特別給力的后援團，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著愛與能量。

有一種痛，叫做孩子一生只能躺在床上

晏春今年46歲，是黑龍江省大慶市第二采油廠的一名地質技術員，丈夫老徐和她同在油田企業工作。和天下所有的媽媽一樣，第一次懷孕時，她和老徐都特別興奮，每天溫柔地對著寶寶說話、唱歌。讓她感到欣慰的是，每次產檢都顯示正常，胎兒的心跳是那么有力。產科醫生甚至對她說：“這是一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萬萬沒想到，不幸的意外發生了。晏春難產，當時的醫療條件簡陋，搶救不及時，胎兒缺氧長達20分鐘。本來健康強壯的兒子，就這樣成了重度腦癱兒，一級傷殘。晏春永遠忘不了醫生告訴他們“孩子要在床上躺一輩子”時，夫妻倆抱頭痛哭的那一幕。

天，一下子就塌了下來。晏春抱著小晨風，白天黑夜地哭，哭到后來都沒有眼淚了；丈夫老徐則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夫妻倆都患上了神經衰弱。小晨風45天時又做了一次CT，CT顯示，大腦正常，但是小腦已經萎縮了。專家對他們說：“你們這輩子完了！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會死心，繼續帶著孩子到處求醫。最后孩子沒治好，還會被騙得傾家蕩產。”是的，沒有父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抱著一絲希望，夫妻倆堅持讓醫生給孩子打治療腦癱的針，還抱著孩子全國求醫，做康復訓練，很快就債臺高筑了。

元旦時，夫妻倆抱著孩子回娘家，見到了兄嫂一家。晏春的侄女只比晨風大45天，都能自己走了；晨風卻依然只能窩在媽媽的懷里，腿都伸不直。這種強烈的反差，讓夫妻倆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心情更是一落千丈。在妻子面前，一直表現得很爺們兒的老徐之后連續3天沒上班。第三天夜里，老徐突然輕聲說：“老婆，我把煤氣打開，咱們全家一起死了得了。”

其實在那一瞬間，晏春也不想活了。可是，她突然想起兒子可愛的小模樣。小晨風天生愛笑，一笑，臉上就有兩個大酒窩兒，讓人看著心都要化成水。晏春哽咽地說：“我舍不得讓兒子死啊！”

在黑暗中，老徐沉默了許久，許久。最后，他咬著牙說：“既然不能死，那咱們以后就要好好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不如快快樂樂地過！”

晏春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斬釘截鐵地說：“成！”

既然不能死，那我們以后就好好活

其實，“好好活”，不僅指好好照顧兒子，還包括用心地經營他們的婚姻和家庭，活得幸福、快樂、有尊嚴。

很多家有病孩的夫妻，都因為無法承受日復一日的絕望和煎熬，最后勞燕分飛。然而，結婚幾十年，晏春和老徐卻一直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老徐認識一對夫妻，他們的孩子也是腦癱兒。因為不堪生活重負，丈夫提出離婚。妻子一個人要賺錢養家，又要照顧腦癱孩子，日子過得非常艱難。老徐知道后，氣呼呼地對晏春說：“有事兩人一起分擔唄，這算什么夫妻？”哪怕在最絕望的時候，這個男人也從沒想過拋下妻子和兒子，自己逍遙快活。這不僅是因為老徐為人厚道，還因為他和晏春是相戀8年才走進婚姻。從高中、大學、工作這一路相伴走來，在成為夫妻之前，他們已經成為相濡以沫的親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因為晨風，晏春和老徐的生活徹底改變了。給晨風治病，夫妻倆欠下很多債。為了還債，晏春和老徐雇人開了一家飯店。為了照顧兒子，晏春在一線崗位上，上著四班倒的工作，白天在飯店里忙活，晚上還要趕去上班，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但是，晏春卻從沒因為孩子影響過工作，多次獲得廠里的“三八紅旗手”“優秀員工”“十佳基層干部”等榮譽稱號。

每天早晨4點，晏春還要去進貨。有一次，她實在困得不行，抱著螃蟹簍子坐在公交車上睡著了。車到站后，司機怎么喊都喊不醒她。一名乘客靈機一動，大喊一聲：“你的螃蟹都跑了！”晏春這才驚醒。這樣辛苦的日子，晏春和老徐一過就是3年。可即便這樣難，單位組織給晨風捐款時，晏春卻一口回絕了。事后，她對老徐解釋說：“我需要的是別人的尊重和理解，而不是憐憫與施舍。沒錢，咱們可以自己賺！我希望將來孩子能夠生活在一個平等的環境里，不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一頭。”老徐完全支持妻子的決定：“你當班長時就是這么獨立和驕傲，我就欣賞這樣的你！”對有的夫妻來說，病孩是不堪承受的重負，是生命中跨不過去的坎兒。可是對晏春和老徐來說，晨風是讓他們更加欣賞、信任和理解彼此的情感連接，是將他們的愛情淬煉成金的那團火。

因為晨風生活不能自理，晏春每天都要給他洗臉、穿衣、喂飯，老徐就主動把做飯的活兒接了過來。晨風出生前，老徐是一個甩手掌柜，什么家務活兒都不會做。可是，現在他卻煎炒烹炸樣樣行，晏春和孩子們都叫他“徐大廚”。晨風特別喜歡爸爸做的麻辣雞塊和干鍋。每次老徐在外面吃到美食，就一定琢磨著做出來，因為他想做給老婆和孩子吃。老徐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下了班，我哪兒都不想去，就愿意在家里待著。我覺得最幸福的事，就是給老婆孩子做飯，和兒子一起看球！”

很多家長不愿意將腦癱的孩子帶出門，除了行走不便，更重要的原因是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自己會覺得很難堪。但是，晏春和老徐卻堅持帶晨風出門。雖然晨風不能像普通小孩那樣上學，但是，他們會抱著兒子去玩滑梯、坐瘋狂老鼠、看電影、下館子……讓他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晏春甚至帶著兒子去參加同學聚會。

晏春說：“日子是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看的。我們怎么快樂怎么過，誰愿意看就看去。”他們這種開放的心態，讓晨風從小養成了開朗的性格。他會因為不能表達自己而急得大哭，卻不會因為自己是一個特殊的孩子而難過。自卑是個什么鬼？他完全沒有概念。而且，晏春和老徐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告訴他：“爸爸和媽媽會永遠愛你，陪著你！”

2000年，晏春和老徐的女兒晨雨出生了。他們再要一個孩子，不是為了給自己養老，或者讓她將來負擔哥哥的一生，只是希望能夠陪伴一個普通孩子成長，為這個家注入生機和活力。一個叫風，一個叫雨，他們希望兩個孩子能夠風雨同舟。在父母的教導下，晨雨從小就知道照顧哥哥，無論她吃什么，都先喂哥哥一口。由于小腦萎縮，晨風不能發卷舌音，晏春和老徐只能勉強聽懂幾個音。神奇的是，晨雨竟然能聽懂哥哥說的話，兩人溝通完全沒有障礙，甚至還能吵架。

像很多父母一樣，晏春和老徐本能地更憐惜那個病弱的孩子。有一段時間，晏春經常對女兒說：“你多讓著哥哥一點兒！”有時，兄妹倆吵架，晏春不問青紅皂白就數落女兒不懂事……晨雨覺得媽媽真是太不公平了。有一次，她忍不住吐槽：“媽，你偏心能偏得有點兒水準，讓我看不太出來嗎？”晏春解釋說：“你哥哥腦癱，不能照顧自己，多可憐啊！”晨雨幽幽地說：“我覺得腦癱不太可憐，腦癱的妹妹比較可憐！”

直到這時，晏春才發現，自己偏心眼偏到沒邊兒了。后來，她開始偷偷觀察兄妹倆的互動，發現晨風看起來很弱，但是心眼忒多。有一次，明明是他先欺負妹妹，把妹妹惹毛了，他就趕緊“哇哇”假哭，好把父母引過來為他撐腰。這回，晏春就不客氣地說：“你腦癱，我就得慣著你啊？你還是哥哥呢！”除了生活上必要的照顧，晨風在家里沒有什么特權了，就跟普通孩子一樣：晨雨學習的內容，他也要跟著學；他犯了錯，一樣要受批評和懲罰。在家里，“腦癱”這個詞，也不再成為忌諱。

兄妹倆的地位平等了，感情反而更親密了，整天在一起玩。晨風是毒舌派，經常跟妹妹斗嘴。有段時間，晨雨決心減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偏偏晨風還在一旁壞笑：“一口一斤肉啊！”晨雨狠狠瞪了哥哥一眼，然后痛心疾首地把飯吃完，更糾結了。

不過晨風把妹妹惹火后，是要付出代價的：

“妹，你幫我把小說拿來唄。”

“不。”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說你笨，說你肥。”

“熊了？”

“熊了。”

“以后你還惹我不？”

“不惹了。”

晨風覺得，妹妹這時超有女王范兒。不過，他每次道歉認錯之后，沒過多久就會故態復萌。兄妹倆經常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晏春和老徐從來不管，因為他們知道，要是有外人欺負晨風，晨雨保證第一個沖出來。因為晨雨的控訴，晏春和老徐對晨風疼惜之余多了一份清醒和理智，給他立了界限；而因為晨風的身體，晏春和老徐對晨雨多了一份理解和包容。無論她出各種狀況，他們都覺得：這太正常了，普通孩子不就是這樣嗎？只要孩子健康快樂就好！晨雨青春期叛逆時，老徐還輕松地對晏春說：“沒事兒，當初咱倆16歲時早戀，還把家長氣得不行呢！閨女比起咱倆的段數可差遠了。”

寫小說、旅游、見網友，哥也能很強大

2009年8月，晨雨放暑假。晏春看著她在悠閑地聽歌，問：“老師讓你寫《三國演義》的讀后感，你寫完了嗎？”晨雨說：“我哥正幫我寫著呢！”

什么？兒子的手不受控制，怎么可能寫東西？

晏春連忙走進臥室，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晨風竟然學會了用胳膊肘打字，每分鐘能打40個字，這個速度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還要快。學會打字后，晨風終于可以用QQ、微信和媽媽進行交流了。有一次，他在QQ上對晏春說：“媽媽，每次看見你蹲在地上幫我系鞋帶，我都想哭；看著你一天天變老，我很心疼。媽媽，我愛你！”晏春忍不住哭了，不過這一次是因為感動。

晨風第一次和媽媽說起了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作家。晏春笑著說：“這個夢想很好啊，你可以試試在網上連載小說。”在媽媽的鼓勵下，晨風開始大量閱讀，讀了100多部文學名著。晨風很喜歡聽書，認識了很多網絡播音員。在播音員的邀請下，他負責管理一個500人的聽書粉絲QQ群。群里的規章制度，都是他一條條擬定的。

2012年，晨雨放暑假，晨風在家里悶頭寫作。一天，他突然對晏春說：“媽媽，我在文里要寫山和海，但是我從來沒見過真山和真海……”晏春當即說：“那咱們就去看看真山和真海吧！”

晏春是個很給力的行動派，當即組織了親戚們開著兩輛車，到北戴河、大連等沿海城市玩了一圈。晨風上車、下車都是晨雨這個大力士抱的，晏春和老徐都抱不動。在大連海邊時，大家都下海了，只有晨風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看海。雖然海天一色的風光讓人沉醉，但是此情此景卻看得晏春有點兒心酸。

晏春就問：“兒子，你想下海不？”晨風連連點頭。晏春幫他換了泳褲，套了一個游泳圈，把他放進了海里。晨風興奮壞了，在海里泡了四五個小時。周圍人看到晨風身體這樣居然能下海，都感到很驚奇，紛紛過來問候。晏春很自然地和大家說了一下晨風的情況。別人看見她這么自然，漸漸就不好奇了。人群散去后，晏春悄悄對晨風說：“兒子，別人見了你，回頭率是100%！”晨風“嘿嘿”笑，說：“那是因為我帥！”晨雨在一旁吐槽：“哥，我可真受不了你了，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啊！”

2015年7月10日到8月2日，晏春一家四口又從大慶出發，去成都、太原、西安、北京、承德、內蒙古、吉林等地玩了一圈，這次晨風不僅看了海，還坐著纜車看了華山。出發前，晏春說：“咱們有風有雨，是風雨同舟旅游團！”老徐說：“那得整一套隊服！”晏春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特意在網上定做了兩款漂亮的隊服。一套印著4條紅色直線，代表他們一家四口；另一套印著民族風的藍花大象，因為他們都喜歡大象。之后，他們每次出門都要穿著隊服，齊刷刷地亮相，感覺特棒！他們分工明確：團長兼主駕是老徐，策劃、攝影、錄像、保姆是晏春；財務主管兼記錄是晨雨；團員是晨風。

到北京時，晨風突然對晏春說：“承德圍場離北京不遠吧？我想去承德見一個網友。”晨風要見的網友是竹子哥哥，30多歲的作家。他們已經一起合作兩年多，晨風負責撰寫劇本，竹子哥哥負責潤色和校對。這次，晏春心里有點兒打鼓了，她勸道：“還是別見了，你倆雖然網上聊得歡，但是見面沒法溝通，很可能會見光死。”晨風卻不在意地說：“沒事兒，我倆早就在網上視頻過了，他可喜歡我了！”晏春徹底被兒子的自信打敗了。

老徐從北京開了四五百里，到了承德圍場。出乎晏春和老徐的意料，竹子哥哥和母親、舅舅一起盛情地款待了他們，大家一起吃飯、聊天，度過了非常愉快的時光，晨風的笑容像太陽一樣明亮。竹子哥哥跟晨雨也很親，晨雨“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讓晨風吃了不少醋。臨別時，竹子哥哥對晏春說：“姨，下次你們要是再集體出去玩，多買一套隊服吧，算我一個！”晏春樂了：“成啊！”

兒子能被這個世界善意地接納，對晏春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讓她幸福的事了。

晨風這個重度腦癱兒，他爬過山、下過海，坐著輪椅走了大半個中國；他組建了一個聽書QQ群，管理著500人；他用胳膊肘打字，寫了兩部小說，長達60萬字，成為一家文學網站的簽約作家，多家有聲讀物網站主動與晨風聯系，希望能購買版權……他的日子過得幸福、快樂、充實，他用自信與樂觀打消了別人對他的歧視和疑慮，融入這個世界。而這一切的實現，都因為他有一個無比強大的風雨同舟后援團。就如同徐晨風自己所說：“有親人陪伴就是心安，而心安就是幸福的所在。”（本次采訪得到大慶油田工會的大力支持，特別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