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里的少年

方懸

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歡過一個少年。

他有世界上最瑩白的皮膚，透明得如同白雪，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的睫毛很長，可即使是在他垂眼時，也不會在他的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因為，他的睫毛也是白色的。他還有一頭白發，風一吹，便四下飄散，在我的學生年代里，不羈得像是偶像劇里的男主角。他總是穿一身黑衣，卻白得耀眼。

他是一個白化病患者。

第一次見他，是在中考之前。當時參考的初中生，都住在同一所高中里。我們考試的前一天，也是難得的休息時間，辛苦了好久的我們都放下了書本，不管明天就是中考，都攜著同伴，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散步。

那天傍晚空氣清爽，我和同學一人一杯奶茶，咬著吸管靠在二樓的窗邊向外眺望，他就是在那時闖進我的視線，一頭白發，在人群中很是顯眼。

那一年，我看了一部叫《戀空》的電影。男主角弘樹便是一個一襲黑衣一頭白發的美少年，即使頂著殺馬特發型，也還是帥得一塌糊涂。大概是我少女情懷泛濫，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白頭發的男生真帥。

然后，我就遇見了他。然后，心底里就滋生出了小小喜歡。

可是那年，我只是一個膽小又自卑的女生啊，我只敢拽著同學的胳膊一遍遍嘮叨：“啊啊啊，他好帥啊。”

一傳十，十傳百，后來，我的同學們都知道有那樣一個驚艷到我的少年了，可是，我這個當事人卻什么也沒有做。

我仍然記得他在人群中的那一回眸，目光清澈，臉龐精致，干凈溫和得像是一個瓷娃娃。我就這么記了許久。

后來中考失利，去了當時住的那所高中。萬幸的是，閨蜜也在那里。一次和閨蜜去校門口的奶茶店買果汁的時候，一回頭，我就看見了他——我記在心里很久的那個少年。

他跟我在同一所高中！我心底的小人忍不住歡欣鼓舞。

閨蜜也是知道這件事的，畢竟中考那陣子，我的校友差不多都知道了……

她扯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去跟他說話。

可膽小的我只是退在一邊，讓他先買。

“一杯檸檬薄荷。”他說。

他的聲音真好聽啊。我在一旁低著頭，紅了臉。他走過我的時候，閨蜜突然出聲：“就這樣了？”

“不然呢？”我小聲地回答。

后來，檸檬薄荷，我喝了三年。

我很慶幸，我家鄉的那座小縣城，沒有大都市的繁華，也沒有高高在上的自命不凡，那里的人們都很溫和善良。他那樣的一個人，在我的高中甚至整個縣城，都只有一個，可是，大家并沒有因為他的特殊而孤立他，大家接納了他。他有很多朋友，他也會逃課泡網吧，普通得像是任何一個青春叛逆的少年。

我替他感到開心。但不開心的是我還是沒能認識他。

反正是在一所高中，早晚會認識的。而且，在學校這不大的地方里，我也總能遇見他。

他和同伴去樓下的商店，他在體育課上跑1500米。他因為畏光總是戴著一頂鴨舌帽，因為畏光，他晚上的活動最為頻繁，這在我眼里一點都不奇怪，我反而覺得他神秘得像是一個吸血鬼，迷人極了。

他不在我眼里的時候，都在我心里。

有一天閨蜜興沖沖地告訴我，她的室友和他是初中同學。

然后，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金良。

富貴又俗氣。

可我的名字呢？同名的一大堆，一點都不特別。你看，這樣算不算有點匹配啊？于是，我心里第一次因為我的名字產生了一點小欣喜。

我們最接近的一次，發生在午休時。

閨蜜的室友是個大大咧咧的女生。我們三個在寢室樓下的健身器材上消磨時光時，他又捧著一杯檸檬薄荷戴著鴨舌帽從校門口慢悠悠地晃進學校。

“喂，你喜歡的那個人欸。”閨蜜指給我看。

不用她指，其實我一眼就看到了。

倒是閨蜜的室友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喜歡他啊？叫他過來聊聊天好啦！”

然后！閨蜜室友真的隔著老遠喊了他的名字！

“徐金良！！！”

我喜歡的少年被這頗有穿透力的聲音嚇了一跳，望向我們這邊不明所以，發現原來是自己的老同學，便也隔著老遠回了話：“干什么？”

閨蜜室友又扯著嗓子喊：“你過來，嘮會兒！”

于是，他不緊不慢地真的走過來了。

我提著一口氣，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我看見炙熱的陽光下，他的白發泛著淺淺的金光，他瞳孔的顏色很淡，他笑起來，光芒卻蓋過太陽。

此時此刻，是我喜歡他以后，離他最近的一刻。我就要跟他說話了！我就要認識他了！

然而……我很沒出息地跑了。

是的。我轉身跑進了寢室樓，蹲在二樓的窗邊，偷偷摸摸地露出一雙眼看著樓下，他和閨蜜室友在聊天。

來不及懊惱，閨蜜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數落我：“看你那點兒出息，不就說句話么，把你嚇得。”

可是，我就是膽小鬼啊！

后來，我們之間就再沒有發生過什么了。也許當年自以為的喜歡，也不過是因為受了《戀空》男主角的影響而已。也許正因為一直沒能認識，所以他在我心里仍舊保持著最初的形象，干凈而美好，讓人不忍破壞。

再后來，日子久了，我甚至已經記不太清他了，當然，也早就不喜歡他了。

2015年的某一天，微博熱點里出現了一個“白化病蘿莉”的話題，我點進去看到那個女孩的圖片，美麗得如同墜入凡間的精靈。第一時間，我又想到了他。

真的，他可以稱得上是“漂亮”，他長得一點都不奇怪，似乎只是比普通人白很多而已。他很帥，笑起來眉眼彎彎，像個小小少年。腦海里浮現出他的臉，他有著纖長的低垂的睫毛，臉頰上有幾粒淺淺的雀斑。他從我旁邊走過，我看到了，便沒再忘。

后記：我寫過很多故事，它們有的很幸運通過層層篩選被遞到你們眼前，但更多的是寫得不很完整被丟在文件夾里永不見天日。那些故事里有真有假，有自己的有別人的，有親情的有友情的。但這個，卻是關于我的真實的又和戀愛稍微沾了點兒邊的故事。

哦，既然是真的，那么便算不得故事。姑且稱它為，往事吧。而那個往事里的少年，我祝他永遠安好。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