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南?毛偉 毛麗華
我們的父親毛普安,1916年1月生于湖北省紅安縣八里灣毛家嶺一個雇農家庭。1931年3月參加工農紅軍,1936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投身革命后,父親在紅四方面軍十師二十八團一營當勤務員、班長,在紅四方面軍總部革命軍事法庭任傳令兵。在參加第四、五次反“圍剿”后,父親隨紅四方面軍參加了二萬五千里長征,兩爬雪山、三過草地,到達延安后在軍委四局工作,后調到新組建的新四軍。
1939年,任新四軍執法隊隊長、執法大隊大隊長,經歷了皖南事變。后任新四軍軍部警衛營營長、鹽阜軍區警衛營營長,新四軍三師交通總站主任、三師四科科長。1945年9月隨三師奔赴東北戰場,任東北民主聯軍第二縱隊司令部科長、第二縱隊兵站部部長、十二縱隊后勤部部長、第四野戰軍49軍后勤部部長。參加了東北三下江南、夏秋冬季攻勢、四戰四平、圍困長春、遼沈戰役、平津戰役。1949年4月南下,參加了解放大西南的宜沙、湘西、衡寶、桂北等戰斗。
1950年9月任志愿軍后勤第三分部部長,負責西線方向第三十八軍、三十九軍、四十軍等軍的彈藥裝備供應。為第一、二、三、四、五次戰役提供了強有力的后勤保障,為建立“打不垮、炸不爛的鋼鐵運輸線”,為抗美援朝的勝利作出了貢獻。回國后任解放軍后勤學院物資保障部副部長、解放軍總后勤司令部第一任管理局局長。1962年臺灣叫囂反攻大陸緊急戰備時,從北京調到福建前線,任解放軍后勤第17分部部長,福州軍區后勤部副部長。1978年調北京解放軍后勤學院任院務部副部長、部長(正軍職)。1996年12月16日在北京逝世。
榮獲三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二級紅星功勛榮譽章。
父親家里非常貧困,房屋田地全無,租住在地主的破草棚里。全家六口人,父親上有奶奶、父親、母親,下有兩個妹妹。我們的爺爺是纖夫,被地主雇到很遠的地方在江里放排,奶奶靠給人洗衣服做零工為生。父親自幼跟我們的祖母外出要飯,七歲起父親給地主放牛。十歲時,父親六歲的大妹妹做飯被燙傷大半個身子,沒錢醫治活活痛死了,曾祖母心痛孫女的死,整天哭泣,身體越來越虛弱,寒冬臘月冒著刺骨的寒風出去要飯,凍死在路上。第二年夏天,爺爺給地主放排累斷了腰骨,天氣炎熱,中了暑,沒錢看病,沒多久也病死在他鄉。死后沒錢買棺材,是父親找了幾塊木板釘了簡單的棺材把爺爺安葬了。大年三十晚上,地主嫌父親家死了三個人不吉利,硬是把他們趕了出去。奶奶背著小女兒,拉著我們父親的手,一步一回頭,流著眼淚離開了埋著丈夫和女兒尸骨的家鄉,一路要飯投奔到舅舅家。不久,奶奶也病故了,父親六歲的小妹妹送人當了童養媳,后來生孩子難產也死了。就這樣,六口之家家破人亡,只剩下父親孤苦伶仃一個人。為了活命,父親只好給人家當長工、放牛,每天能喝三碗稀飯。他吃不飽肚子,夏天爬到樹上摘野果子吃,冬天到河里撈人家洗剩不要的爛菜葉子充饑。用父親的話說連豬狗都不如。
終于熬到了1931年,紅軍來到了他的家鄉,建立了蘇維埃政權。父親聽說紅軍是打倒土豪政權,讓窮人當家做主的隊伍,高興極了,他毅然扔下放牛鞭,報名參加紅軍。報名后,連長讓大家按大小個站成一排,父親個子矮,本應該站在后面,但他靈機一動,心想按個子排隊肯定有原因,就加塞擠在前面大個子中間。連長從大個往后數到幾十個人,后面那些小個子就全被刷掉了。就這樣,父親當上了紅軍,開始了他為勞苦大眾謀解放的新生活,新中國成立后他才有機會重返家鄉。
父親參加紅軍的秋天,隊伍離開鄂豫皖蘇區,進軍到四川川北地區,每天要走120至140里路。川北的群山峻嶺又高又陡,每走一步都很艱難,爬起來很吃力,沒多久腳上就大泡連串,小泡數不清,疼痛難忍。但父親毫不畏懼,他一心想著要消滅地主老財,為奶奶、父母親和妹妹報仇,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那時部隊幾乎天天都要打仗,一聽說要打仗,能消滅更多敵人,讓窮人早日得解放,他渾身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他先后參加了湖北的早陽、新集,四川的通江、南江、萬縣戰斗,并參加了第四、五次反“圍剿”。
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紅軍準備戰略轉移,就是后來所說的長征。當時根本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要走多遠,走多長時間,只知道要走很多路,打很多仗,領導考慮有的同志堅持不了,所以部隊要精簡,動員年老體弱的戰士回家。父親因為從小要飯,吃不飽穿不暖,長得又瘦又小,體質很弱,也被列為回家對象。可是父親已無家可歸,幾次要求留下沒被批準,正當他含著眼淚打背包準備走的時候,被營長看見了,營長問他干什么去,他把原因一說,營長說了句“小鬼,不要走!”從此繼續了父親65年的革命生涯。
父親所在的紅四方面軍,由于張國燾與中央鬧分裂,他們兩爬雪山、三過草地,走得非常艱難。聽同在紅四方面軍的父親、母親說,張國燾在紅四方面軍專橫跋扈,自以為人數多,不把黨中央、毛主席放在眼里,誰要是不同意他的做法就槍斃,不少有知識有文化,反對張國燾分裂紅軍的人都犧牲在他的槍下。父母說:我們沒上過學,沒有文化,年紀小,也不懂什么路線斗爭,只知道跟著隊伍走,所以才僥幸活下來。長征途中,天上有國民黨的飛機跟蹤轟炸,地上的國民黨軍隊圍追堵截,邊行軍邊打仗。當時父親在團部當傳令兵,首長有什么命令,他就馬上跑到下面傳達,再把下面的情況帶回來向首長匯報,每天來來回回好多趟。路上多次受到敵人的阻擊,他都機智地躲過,圓滿完成任務,受到首長表揚。
到了藏區后,敵人認為紅軍會凍死在雪山,餓死在草地,不再追趕,任務少了,他就跟著隊伍走。在翻越雪山前,領導通知要自籌干糧。在邊遠的藏族地區,本來就人煙稀少,再加上國民黨反動派的宣傳,老百姓早就跑光了,根本找不到糧食。父親到山里的小片地里找到一些沒長熟的青稞,拿回來炒熟磨碎裝在干糧袋里,就成了他的口糧。
雪山氣候變化無常,早上在山下還是朝霞滿天、風和日麗,到了山上突然狂風大作、天昏地暗。雞蛋大小的冰雹呼嘯而來,打在山石上咚咚作響,瞬時間頭上被砸起大包,臉上也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冰雹過后剛想喘口氣,滿天烏云密布下起了大雨,渾身被雨淋濕,再一凍,全身透心涼,衣服被凍得硬邦邦,好像穿上了一件冰鎧甲。鋪著積雪的路又陡又滑,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在地上。一次,父親瘦小的身體被大風刮倒摔在地上,順著山坡往下滑,眼看滑到懸崖邊上,危機時刻,后面的戰友奮不顧身沖上前去攔截,有的戰友走不動就索性趴在地上用身體作障礙堵住路,這才把他攔住拉起來。父親有了幾次被風刮倒的體會,想出了對付大風的辦法。每當聽到刺耳的呼嘯聲,看到前面風起雪涌,大風即將刮來的時候,他就趕緊低下頭,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等風頭一過,馬上爬起來。他知道不能長時間趴在雪地上。他親眼看到不少戰友因為太累想坐下歇一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有的就像一座冰雕聳立在那里,看著戰友們從身邊走過,有的凍僵后被大風刮倒滾下懸崖……就這樣,他摔倒,爬起來,滑下去,爬上來,終于走過了大雪山。回頭望去,雪山再高,在英雄的紅軍面前,也只能是“低頭迎遠客”。
翻過雪山,紅軍進入草地。茫茫無際的草地,天空中彌漫著朦朧濃重的霧氣,散發著腐爛植物的臭味。表面看是長著一層厚厚草的沼澤地,實際上里面是深不見底的爛泥潭。
第一次過草地時,還有少量炒面吃,第二次返回草地,還有樹皮草根可以充饑,第三次過草地,就很難找到吃的東西了。父親帶的炒面早就吃完,和他在一起年紀比較大的戰友比他有經驗,每天都吃很少,節余下來的口糧慢慢吃。看到父親沒東西吃了,就這個給一點,那個給一點,幫他渡過難關。父親常說,沒有戰友們的幫助,他根本走不出草地。草地的天氣與雪山一樣,也是變幻莫測,一會兒晴空萬里,一會兒大雨傾盆,沒有雨具,就在雨中艱難地行進。晚上宿營沒有帳篷,大家三三兩兩坐在樹下,背靠著背打個盹兒。草地河流多,有的一天要過幾道河,山區水流湍急,一不小心就會被奔騰而下的河水沖走。戰友們只能手拉著手過河,互相幫扶著。就這樣,還有不少戰友被無情的大水打散沖走了。草地的泥潭被紅軍戰士稱作吃人潭,一不小心陷進去就會越陷越深,最后完全沒入潭中。父親就親眼看到前面的戰友陷入泥潭,旁邊的戰友去拉,兩人一起陷進去,很快不見人影。父親又餓又累,拄著棍子一步一步往前挪,眼看著戰友們一個個不聲不響陷進泥潭,淹沒在泥濘污濁的草地里,自己卻沒有力量救他們,心里非常難過。
有一次,父親一不小心一只腳陷進爛泥,他想拔出來,可是越掙扎越往里陷,另一只腳也開始下沉,整個身子快歪倒了,多虧后邊一個大個子兵趕過來,一下子把他拖了上來。父親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氣,等他緩過勁兒來,想說聲謝謝時,那個大個子兵早已走遠了。父親經常感嘆,紅軍隊伍就是一個革命的大家庭,紅軍戰士都是親兄弟,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的今天,這種深厚的階級感情,兄弟情誼,把我們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聯結在一起,使紅軍無往不勝,任何敵人也戰勝不了。
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會師已有80周年,但是他們用生命和鮮血凝聚成的長征精神,他們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永遠銘刻在我們心中,激勵著中華兒女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編輯 葉 松)
(侯海南、毛偉、毛麗華分別為毛普安與侯正芳長子、次子、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