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逸：故紙堆里“淘金”

吳志菲

華發如霜，氣色紅潤，精神矍鑠的戴逸，一口濃重的吳儂鄉音，笑瞇瞇地說：“我搞了一輩子清史，前半生從近代史切入，搞晚清史；后半生從鴉片戰爭前移，研究中、前期清史，走了一條‘逆向回溯的治學路徑。”

小人書里與史學結緣

戴逸原名戴秉衡，出生于江蘇常熟。他對歷史的癡迷，始于小人書。當時，常熟城里有許多以出租連環畫謀生的人，他們挑著擔子，背著藤籃，走街串巷，一個銅板就可以租幾本書——戴逸把家里給的零花錢，全都用在了租書上。《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連環畫，他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整本整本的故事爛熟于心，倒背如流。

家里給的不多的零用錢，他都一點點積攢起來，用來買自己喜歡的書。日積月累，戴逸到高中時居然也擁有了自己的一個小小藏書室。高中畢業后，酷愛文史的戴逸卻違心地報考了上海交通大學。

1946年夏，戴逸在交大讀了兩年就退學了，棄工學文進入北大。戴逸參與地下黨領導的群眾性學術團體子民圖書室的籌建，不久當選為學生自治會理事。后來，他又在石家莊進入吳玉章為校長的華北大學。不久，北平解放，華北大學遷至北京，改名中國人民大學。

在中國人民大學，戴逸做了一段時間黨史專家胡華的助手，后來當吳玉章校長的學術秘書，起草學術方面的文稿和重要文章。工作之余，他潛心研究歷史，尤其對中國近現代史情有獨鐘。1951年，他20多歲就出版了20多萬字的《中國抗戰史演義》，引起史學界同行的注意。

為修清史奉獻半個世紀

新中國成立初期，董必武向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提議編修《清史》，引起黨中央的重視。1958年，周恩來委托歷史學家、時任北京市副市長吳晗找一些人商量編修《清史》。戴逸是《中國歷史小叢書》中最年輕的編委，吳晗對他的才華很賞識。所以當周恩來總理委托他搭班子起草編纂《清史》方案時，他自然想到戴逸。正在醞釀《清史》編纂方案的時候，我國相繼遭逢三年困難和“文革”，《清史》的方案起草工作擱淺了。

1978年，中國人民大學復校，清史研究所成立，戴逸為所長，編纂《清史》的工作重啟。后來，戴逸擔任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主任。戴逸為了把優秀人才集中起來，煞費苦心。有一位在清史研究上很有建樹的老先生，戴逸一連給他寫了幾封信相邀，他都沒答應。戴逸又親自登門拜訪，這位有自己正在研究的課題，又很有個性的老先生被這種“三顧茅廬”的真誠所感動，放棄自己的課題，加入到清史編纂中。

還原真實的大清王朝

20世紀60年代，在中國和蘇聯舉行的首次邊界談判中，戴逸曾為中蘇邊界談判做出重大貢獻。當時，戴逸在外交部得知中蘇要就邊界問題進行談判，牽扯到很多歷史問題，外交部希望他們收集這方面的資料，作為談判時的參考。

戴逸查閱了大量的文獻，有關歷史清晰起來：明末清初，沙俄侵略軍穿過外興安嶺，侵占了黑龍江流域，在強占中國領土尼布楚后，又占領了雅克薩，并在駐地修筑城堡，作為據點。清政府曾一度派兵收復過雅克薩，并曾多次敦促沙俄談判解決問題，可是俄方卻置之不理。1685年，清軍再次攻打雅克薩，沙俄侵略軍投降。可是當清軍離開后，俄軍又偷偷地進駐雅克薩城重建城防工事。翌年，清軍又攻下了雅克薩城，俄軍損失慘重，沙俄才不得不接受雙方舉行和平談判的建議。

1689年8月22日至9月6日，清政府派出全權代表索額圖與沙俄代表戈洛文在中國尼布楚城舉行正式談判，于9月7日簽訂了《中俄尼布楚條約》。條約肯定了黑龍江和烏蘇里江流域包括庫頁島在內的廣大地區都是中國的領土。

戴逸以翔實的史料和有力的證據，澄清了歷史上一些有爭議的問題，還原了沙俄侵略軍入侵黑龍江的情況及整個的歷史背景，弄清了當年中國和沙俄在尼布楚談判的歷史。

采訪中，記者笑言自己是媒體人，而采訪對象是史學界人，新聞與歷史似乎是一對冤家。戴逸聽后大笑，頻頻擺手：“新聞與歷史是一對同胞兄弟。新聞是明天的歷史，而歷史則是昨天的新聞，它們共同的姓是個‘信字，也就是真實可信。”戴逸說，新聞和歷史雖有不同，新聞是新鮮的事實，是對現實生活的報道；歷史是已逝的陳跡，是對過去事件的記錄，但兩者都源自客觀事實，對歷史學的要求同樣適用于新聞報道，尤其要尊奉真實性的原則。

戴逸這樣評價自己：“我覺得我是個很一般的人，不是什么大家，成績也很有限。但是我的特點是勤奮，勤于我的事業，忠于我的事業。勤奮是個很苦的事情，這就意味著有很多娛樂活動不能參加，但當你有所得的時候，你也一樣會非常高興。”一般人難以理解他在“青燈黃卷，皓首窮經”中究竟能咀嚼出多少樂趣。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別人把這話寫給心上的姑娘，戴逸卻把它拿來形容自己對歷史的感情，視專業如同戀人：“學者應該對自己的專業具有深厚的感情，甚至達到廢寢忘食、朝思暮想的程度，全部的心思都專注在學問上，每時每刻都惦念它，一往情深，如癡如醉，而在其他問題上則心不在焉……”

平安大街上車水馬龍，一片繁華，而喧囂之外的清史研究所內，戴逸和同仁們正暢敘清史的脈絡與細節，一部厚重的清史問世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