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從今夜白，秋自此時分

翁秀美

在花瓣中間滾著聊天，于草葉邊緣墜著打盹，一顆顆，無數(shù)顆，大大小小，潔白無瑕的小水滴，在這一天，密密地來了——帶了秋氣與寒涼，更捎帶了一個美麗的節(jié)氣，這便是：白露。

露，是由于氣溫降低，水汽在地面或近地物體上凝結(jié)而成的水珠。因天氣轉(zhuǎn)涼，空氣中的水汽凝結(jié)成白色的露珠，故稱“白露”。白露以后，陰氣漸重，露水不再透明，變得沉濁。明人郎瑛《七修類稿》卷三說：“白露，八月節(jié)，秋屬金，金色白，陰氣漸重，露凝而白也?！?/p>

“白露白茫茫，稻谷滿田黃?！鞭r(nóng)人們忙著搶收莊稼，一捆捆運到場上。東北收獲谷子、高粱、大豆；西南地區(qū)收割水稻和谷子；華中地區(qū)開始收獲水稻和玉米。黃河中下游地區(qū)，開始準(zhǔn)備播種冬小麥，還有大蒜、蘿卜、白菜等。有農(nóng)諺說：“不到白露不種蒜。”

鳥去鳥來秋色里

白露之三候，是“鳥去鳥來秋色里”的凌空畫景——

一候：鴻雁來。鴻雁二月北飛，八月南飛。鴻大而雁小，體形似鵝，嘴長微黃，前褐色，翼帶青灰色，胸部有黑色斑點。白露這天，鴻雁結(jié)伴南飛，成一字形或人字形，行過天際，聲聲鳴叫。明人呂紀(jì)有《秋渚水禽》圖，畫的是白露以后南來的群雁，蘆葉、芙蓉、月色下，群雁宿在沙洲之上，一雁對月而鳴，孤寂中，令人感知秋之蕭索。

那一個個云中身影，歷盡寒暑，準(zhǔn)時來去，是人們翹首企盼的遠(yuǎn)方信使，也是忠于愛情、信守不渝的象征。

二候：玄鳥歸。玄鳥就是燕子，《月令》說，春天的農(nóng)歷二月份，燕子從南方飛來；秋天的第二個月，燕子又飛回南方。精確地說，是春分這天，燕子從南方飛來；白露之后的第五天，燕子又飛回南方了。

三候：群鳥養(yǎng)羞?！靶摺蓖梆}”，指鳥類的美食。秋天是成熟的季節(jié)，有各種植物的種子供鳥類或昆蟲食用，鳥兒身上的羽毛也重新更換成厚而有絨的新羽。此時，眾鳥感知到肅殺之氣，紛紛儲存干果食物以備冬月之養(yǎng)。

不只上述鳥兒們能敏銳感知白露節(jié)氣的變化，還有鶴與鷺鷥。

鶴與鷺鷥都是全身披著白羽，且形狀相似，它倆于白露這天，分別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一面。鶴在白露這天，發(fā)出高亢的鳴聲?！洞呵锔芯分姓f：“八月，白露降，鶴即高鳴相儆?！柄橔兡?，性格溫順，眷戀故巢，白露這天卻會野性發(fā)作而飛走。養(yǎng)鷺鷥的人家，在白露這天不會開籠放它外出覓食。明人郎瑛《七修續(xù)稿》卷三說：“鷺逢白露必離巢?！鼻迦饲丶沃儭对铝畲饩帯芬舱f：“……鷺，一名春鋤，步于淺水……山陰瀕水人家多畜之，皆馴不去，惟白露一日必籠之，不然飛去?！?/p>

白露時節(jié)人們多吃番薯，湖南一帶釀“白露米酒”，這個時節(jié)釀出的酒溫中含熱，略帶甜味。南京人有喝白露茶之習(xí)俗。白露茶有一種獨特的甘醇清香，當(dāng)春茶堪堪將盡，白露茶正好接上，尤受老茶客喜愛。福州，則有白露吃龍眼的習(xí)俗。

“白露掛枝頭，花濕好個秋?！薄鞍茁肚锓忠梗灰箾鲆灰??！卑茁逗?，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晚上氣溫下降很快，“白露身不露，寒露腳不露?！薄鞍茁渡碜硬宦?，免得著涼瀉肚。”提醒人們在白露節(jié)氣后，晚上睡覺蓋好被，以免著涼。

秋將半，荷將老，蓮將實。風(fēng)色輕盈，落霞孤鶩，秋水長天。

“露白月微明，天涼景物清。草頭珠顆冷，樓角玉鉤生……”1100年前的秋之白露，握著白居易老大人的手，走進這首詩。

晉代陸機從露水中看明月，其《赴洛道中作詩二首》有“清露墜素輝，明月一何朗”之句。唐時，孫頠的《宿煙含白露》詩也描寫到露珠——

析析有新意，微微曙色幽。露含疏月凈，光與曉煙浮。迥野遙凝素，空林望已秋。

著霜寒未結(jié)，凝葉滴還流。比玉偏清潔，如珠詎可收。裴回阡陌上，瞻想但淹留。

天快亮?xí)r，露水中含著月亮的潔凈，晨光與早晨的霧氣一并飄浮，郊野一片白色，空空的樹林里遍是秋意，涼氣凝結(jié)，聚于樹葉，慢慢，聚成水滴，重了時，流下來，其透明清亮勝過玉石，如珍珠一般，只是此乃大自然的物品，無法收來珍藏。我看啊看啊，凝神細(xì)思，怎么也不想離開。

古人比今人生活緩慢，有詩意，有情調(diào)，大自然草木的呼吸，節(jié)氣的細(xì)微變化，都在他們的眼里心中，譬如，隨之而來的——秋分。

秋分，“分”是平分，秋分是秋節(jié)90天中的中分點。秋分這天，陽光直射，晝夜等長，各占十二個小時。轉(zhuǎn)眼就是冬日了，動物們開始為冬眠做準(zhǔn)備。

秋分時節(jié)，氣溫下降得快，地面熱量已滿足不了植物的生長需要，要加緊收割。農(nóng)諺說：“秋分無生田，不熟也得割?！薄扒锓植灰娒幼?，寒露不見谷子?！鼻锸?、秋耕、秋種的“三秋”大忙也格外忙碌。收稻谷，收花生，收棉花，隨收隨耕，種冬小麥，種油菜，此時，“秋分秋忙，繡女也要出閨房。”

金氣秋分，風(fēng)清露冷秋期半

秋分時，水開始干了，雷聲也少了，蟲兒也要過冬了。

秋分初候：雷始收聲。秋分之后溫度降低，水分蒸發(fā)少，空氣中濕度降低，雨水少，天氣涼爽，冷暖空氣交匯的機會不多，難以聽到雷聲、看到閃電了。

秋分二候：蟄蟲坯戶。王安石詩：忽忽遠(yuǎn)枝空，寒蟲欲坯戶。坯是培的意思，寒氣漸深，驅(qū)逐著蟲類入地封塞巢穴，準(zhǔn)備冬眠。雷聲停了，一些蟄蟲和動物趕緊趁此機會在土壤中修建巢穴。坯是細(xì)泥，小蟲們在地下用細(xì)泥糊一個窩，留一小洞作為進出的通道，待天冷時，將小洞塞住，進入冬眠期。直到來年驚蟄，初春之雷再次響起，驚醒它們，才紛紛爬出來。

秋分第三候：水始涸。涸指干涸，春來遍是桃花水，夏日粼粼滿平湖，秋分后十幾天時，北風(fēng)初起，濕潤空氣南移，冷暖空氣交替機會減少，雨水也漸少，地面存水慢慢滲入地下。于是，地面的小水塘或淺表有水之處，會出現(xiàn)干涸的情形。秋冬漸于干涸，這是秋天肅殺的表現(xiàn)。

金氣秋分，風(fēng)清露冷秋期半。涼蟾光滿，桂子飄香遠(yuǎn)。

素練寬衣，仙仗明飛觀。霓裳亂。銀橋人散。吹徹昭華管。

一首《點絳唇》，是宋代詩人謝逸的秋分記憶。風(fēng)清露冷，月色清涼，有仙子素衣，翩翩起舞，昭華管中，舞亂，人散，卻有桂香漫漫。

八月，桂花當(dāng)令，因此又稱為桂月、壯月。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明人謝在杭寫福建延平山中的桂樹林：“延平山中，古桂夾道，上參云漢，花墮狼藉地上，入土數(shù)尺。壯麗令人驚嘆！”

桂花可制作各種美食，人們用桂花制作桂花糕、桂花糖藕等。南京桂花鴨，因鹽水鴨有桂花鹵入味，于桂子飄香之時上市，肥而不膩，味美清香。

秋分時節(jié)，民間很多地方要“吃秋菜”，是一種叫作“野莧菜”的野菜，秋分一到，人們紛紛去田野里采秋菜，嫩綠的，細(xì)細(xì)的經(jīng)有巴掌大小，采回的秋菜與魚片“滾湯”，叫作“秋湯”。民謠說：“秋湯灌臟，洗洚肝腸。闔家老小，平安健康?！背郧锊?，祈求家宅平安，一切如意。

因秋分節(jié)令與中秋合二為一，除了月餅，過節(jié)應(yīng)景食品還有藕、菱、芋艿、美味的螃蟹和田螺，民間認(rèn)為，中秋時的田螺可以明目。不少地方有中秋吃芋頭之俗，意為辟邪消災(zāi)。

中秋八月中，俗以此日為三秋之中，故名。 中秋一圓月，相傳唐玄宗與方士葉法善夜游月宮，民間賞月遂成風(fēng)氣?！稏|京夢華錄》載：“中秋夜，貴家結(jié)飾臺榭，民間爭占酒樓玩月?！狈曛星镏?，富戶人家或登樓臨軒，或安排安宴，子女團圓，賞玩月色，留連達(dá)旦。百姓們家家設(shè)露天香案，擺上瓜果梨桃、酒食月餅，合家焚香拜月。縱家貧之人，亦能解衣沽酒，不肯虛度此夜。

清代又有燒斗香、點塔燈、走月亮等特殊風(fēng)俗。其中樹中秋，即用竹條扎燈。燈內(nèi)有燭，點燃，下面再接許多小燈，系于竹竿。入夜，滿城星星點點，燈火與明月交相輝映，也叫“豎中秋”。吳地風(fēng)俗，中秋夜婦女盛妝出游，踏月徹曉，謂之“走月亮”。沈復(fù)《浮生六記》也有“中秋日……吳俗，婦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jié)隊而游，名曰‘走月亮”。

從白露，到秋分，秋已行一半，放眼望，界面闊大，色彩斑斕，天高云淡，層林盡染。

記得那碧云天，黃花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記得那秋日勝春朝，一鶴凌云，晴空皆詩行。用那時曲詞，佐今日秋色，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