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華
經過幾年發展,技術、管制等各方面都在完善,現在已經到了一個產業的臨界點,乘客們很快將能在飛機上享受到WiFi
在張允的辦公室里,掛著兩幅裱好的靶紙,很顯眼。他是中國國際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航)產品服務部總經理兼機上網絡建設項目辦公室主任。
“9槍有4槍正中靶心,都是以前的事了。”張允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靶紙旁邊立著一白板,上面畫了幾個像靶紙的環一樣大小不一的圓圈,圈住英文單詞“Sell”,賣。張允說,他正在想不久后的一個國際論壇發言,“一個核心問題是,誰來為空中WiFi埋單?”
2011年,國航首架機上無線局域網航班首航,邁出了空中網絡的第一步。2013年初,海南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航)首次在執飛的HU7169(廣州-寧波)航班上啟用WiFi服務。2014年7月初,中國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航)在京廣航線部分航班上推出機上寬帶WiFi上網驗證飛行。
特別是在2015年上半年,多家航空公司獲得工信部批文,獲準提供空中互聯網接入服務。空中WiFi,一時成為國內航空公司布局的熱點領域。
2015年11月,中國東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航)首次開通上海往返美國紐約、洛杉磯和加拿大多倫多3條航線上的空中WiFi服務。
2016年上半年,春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春秋)計劃也將實現互聯網航班。
海航和藍色光標投資的北京喜樂航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喜樂航)于2016年1月宣布,要在未來兩年投資10億元人民幣改造100架飛機用于互聯網接入服務。
“航空領域怎么互聯網+?空中互聯網是基礎設施。經過幾年發展,技術、管制等各方面都在完善,現在已經到了一個產業的臨界點。我認為空中互聯網或許將會迎來爆發期,很快,飛機上都會覆蓋WiFi。”張允說。
ATG實驗
國航的空中互聯網之路,幾乎嘗試了目前的所有空中互聯網通信技術。
張允告訴本刊記者,空中互聯網是國航一級創新項目,從局域網WiFi,逐步發展到窄帶通信,再到如今的寬帶通信,“幾乎是一年一個臺階的速度。”

? ? 乘客在配備空中WiFi的飛機上上網
“窄帶通信,你可以看微博,發郵件,但是圖片、文件可能無法上傳下載。而寬帶通信基本能接近地面上的使用效果。”張允說。
據他介紹,目前提供窄帶通信服務的國航飛機有3架,提供寬帶通信服務的有4架。
從技術角度看,目前的空中互聯網,主要有兩種實現路徑。一種通過飛機與衛星互聯,在Ku和Ka波段上進行通訊;另外一種通過飛機與地面的通訊基站互聯,也即ATG(Air To Ground)。
“ATG沿航路部署基站,通過地面的基站向空中打信號,形成一張網,飛機就能不停地與地面通信,從而提供空中WiFi服務。”張允介紹說,基站由中國移動提供,比如北京到成都的航線沿路,已布局18個基站。
而除了中國移動,國航的ATG實驗合作伙伴,還包括了中國民用航空飛行學院(即廣漢飛行學院)和中興通訊。廣漢飛行學院提供技術和頻率波段支持,中興通訊提供技術和設備支持。
“我們的技術,可以達到60M每秒的通信速率,這在國際范圍內看也是領先的。我了解到國際上最快的Ka技術,頂多到50M每秒。” 張允介紹說,目前,ATG項目已通過中國民用航空局(以下簡稱民航局)試商用飛行許可,將在2016年下半年啟動為期一年的商用試驗期。
張允之所以看好ATG,是因為大部分航班仍在陸地上空執飛,而ATG可以覆蓋到陸地和近海領域。他還舉例說,在歐洲,ATG更占上風。
而北京喜樂航科技股份有限公司CEO潘運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喜樂航會選擇衛星通信,而非ATG地空通信。
“在未來,國際航班是主流,這是ATG無法覆蓋到的。另一個原因是,Ku頻率是對商業開放的,大部分ATG的頻率并未正式商用化。”潘運濱說。
配備平板的邏輯
潘運濱是2012年進入空中互聯網領域的。在此之前,他和搭檔用幾個月時間,幾乎將美國所有飛機都坐了個遍,就是為了體驗空中WiFi。
“那時候,美國將近一半的飛機都提供WiFi服務,而國內基本沒有,我們覺得是個很好的機會。”于是,潘運濱回國后立馬創業成立喜樂航,而海航就是最先的投資方之一。
彼時,潘運濱碰到了第一個“釘子”:在國外可以直接用手機連上機上WiFi,而在國內,為避免手機信號對飛機駕駛信號的干擾,國家民航法規定,飛機飛行過程中禁止使用手機。
“目前仍要關手機。因為每種機型都要做電磁干擾測試,而目前包括如何操作這一測試都未形成明確的標準。”張允解釋稱。
潘運濱的法子是,為乘客配備平板,作為終端聯入機上WiFi。
最初,他找到蘋果公司,對方也派了兩個工程師來中國配合研發,最終以失敗告終。“蘋果系統是封閉的,沒法開放接口。并且它是對個人消費者的,上一個乘客設置了密碼,下一個乘客連開機都成為問題。”潘運濱說。
之后,他陸續找包括三星、聯想等在內的企業合作開發專有平板,又都因為續航能力不足、未通過電池安全性測試等原因未能成功。“畢竟安全性是最基本要求,比普通的產品要求嚴格得多。”潘運濱坦言。
潘運濱只得自己拉著團隊在深圳開發,最終做出了AirBox、AirHub、AirSat等一系列的機上平板、機上服務器和衛星等設備。據他介紹,喜樂航平均每天有45000臺平板在飛機上運轉。
像這種配備機上平板的方式并不只海航一家。在春秋已投入運營的2架局域網飛機中,其中一架也采取了全艙配Pad的方式。在春秋航空電商零售總監李津榮看來,這種方式對航空公司的挑戰不小。
“不僅額外增加了機組人員的工作負荷,同時也需要地服、倉儲、物流、維修、運控、客艙等多個部門充分協作才能保障正常運行。除此之外,額外的設備增重導致的油耗也是我們衡量的一個因素。”李津榮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誰都可以說不
在李津榮看來,當前機上WiFi業務的外圍環境是趨好但仍未成熟的境況,因此,目前春秋航空更多是“嘗試和積累”。
“無論是工信部的準入政策、航空公司監管部門的開放程度、衛星資源的升級、通信運營商的資費策略,還是機載設備的本土化、境內外平臺服務商的資質,都是直接決定航空公司的成本投入和運營效果的重要因素。”李津榮說。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雖然有各種鼓勵政策出臺,但政府管制仍較航空業實際發展滯后。而另一方面,也面臨多頭管理的難題。因為,空中互聯網是一個生態系統,涉及諸多方面。
“民航局管轄飛行安全、試航等,工信部管轄無線電、頻率波段和衛星通訊等,廣電總局管轄內容和版權等。這造成的后果就是,誰都可以叫停,你必須取得所有單位的一致同意才是合法合規的。”張允告訴本刊記者,這增加了決策者的擔心。
比如,選擇哪種技術,已成為不少航空公司頭疼的問題。
因為衛星通信和ATG天地通信這兩種技術互不兼容。一個例子是,衛星通信需要在飛機頂部加裝天線,而ATG則是將信號收發裝置放在機腹里。并且,受制于成本和機體重量的考量,一架飛機通常使用一種通訊技術。
這在張允看來,有點類似于手機制式GSM、CDMA之爭。“兩種技術發展得都差不多,我們目前的判斷是兩種技術在未來是個互補的狀況,因此兩種技術我們都要有。”張允說。
這顯然會增加成本。結果就是,國航目前有使用Ka波段的3架飛機,使用Ku波段的1架飛機以及使用ATG技術的3架飛機。
“我們目前還在技術標準的定型期。假如行業技術標準率先定下來了,那么對于決策者而言,就不存在選擇難題,按那個標準去做就是。否則,我們只有謹慎再謹慎。”張允說。
聯盟“眾籌”
2016年3月14日,喜樂航宣布與美國最大的空中互聯解決方案提供商GoGo公司達成協議,將合作改造50架飛機以實現衛星上網。
與中國各大航空公司自主開發WiFi不同,在美國,GoGo、Row 44等公司已經發展成機艙WiFi供應商,給不同航空公司提供批發或定制的空中互聯網解決方案。
Gogo公司的道路在中國復制不易。有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向本刊記者透露,Gogo公司在達成與喜樂航合作之前,幾乎拜訪了所有大型國內航空公司,但無一成功,主要原因在于其外資公司的身份,受到限制更多。
喜樂航顯然也想往這個方向發展。“我們的目標是在空中搭建客艙生態系統,我們會與更多的企業合作,不會局限于海航系的航空公司。”潘運濱說。
潘運濱向本刊記者介紹,除去海航系航空公司,目前喜樂航還為奧凱航空的6架飛機運配設備,占比不到3%。看起來,喜樂航要擴張的領土,也不易開墾。
國航領銜成立的空中互聯網產業聯盟(以下簡稱聯盟)的,也在努力推動空中互聯網產業發展。
該聯盟成立于2014年11月,截止到2015年10月,聯盟中已有國航、新華社新聞信息中心、中興通訊、航通公司、中國銀聯、銀河證券、東軟集團、新浪、京東等45家會員單位。
“稱得上是‘眾籌的方式,看中一個項目就一起做,有飛機的出飛機,有設備的出設備,有錢的出錢。”張允說。他的另一身份是該聯盟秘書長。
一個典型案例是,直播星項目。
2015年9月3日,由北京飛往三亞的CA1369航班上,289名旅客中,有的通過飛機上配備的電視屏幕,有的使用個人自帶平板、筆記本電腦設備,收看了閱兵直播節目。
這是中國民航史、廣播電視史上第一次實現飛機上收看電視直播。
張允向本刊記者介紹,這次空中直播,與廣電總局科技司、廣播科學研究院合作,通過廣播電視直播衛星“中星9號”,以及定制的研發接收轉碼設備實現的。
“我們采用的ABS-S標準,是中國第一個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衛星信號傳輸標準。我們的直播星在飛機上能收到100路電視信號,今后還會推廣。”張允說。
巨額成本背后
國航在機上WiFi項目投入不小。2015年7月,國航曾發布公告稱,計劃投資8億元升級改造直銷電商、1.5億元投資機上WiFi。
“事實上,這只是第一步,以后的投入遠不止1.5億元。”張允透露。
2016年1月,喜樂航對外宣布,在未來兩年投入10億元改裝100架飛機。平均算下來,一架飛機改造費用在1000萬人民幣。
這僅僅是飛機改造費用。倘若用衛星通信的方式實現聯網,普遍的做法是租用衛星轉發器。潘運濱向本刊記者透露,一年租一個54M帶寬的衛星轉發器大約花900萬元人民幣。
倘若用ATG方式聯網,張允透露,“空中流量成本,只有控制在地面4G流量成本的5倍~15倍,才有可能實現盈利。”而目前,遠高于此。
“在國內,目前還沒有一家航空公司實現機上WiFi的規模效應。全機隊的業務投入和收益預期均還未得到市場和旅客的檢驗。”李津榮觀察到。
巨額成本背后,需要多樣化的商業模式。
在北美、歐洲等發達地區,付費使用模式目前是機艙WiFi的主流。有直接收費的,比如Gogo公司,基于時間、航班和流量制定不同收費策略;也有升級收費的,比如美國捷藍航空公司,如社交網站、收發Email等耗費帶寬較少的WiFi服務是免費的,使用流媒體等高帶寬服務時,系統會彈出收費提示。
這種盈利途徑,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并不易在中國實現。
“我們沒有使用公共網絡付費的概念。并且我覺得,上網付費把整個空中互聯網的格調做低了。”潘運濱說。
在他看來,地面互聯網盈利的商業模式,都可以套用到空中互聯網上,“廣告、游戲、電商,這三塊都是可以實現盈利的。”
潘運濱告訴本刊記者,2015年,喜樂航已實現1.5億元人民幣的營收,2016年預計實現3億元的營收。
未來當然是可以暢想的。張允覺得,空中互聯網本身就是一個獨特的場景,也是極具消費潛力的、精準的資源接口。
“當空中互聯網產業生態圈成熟后,會形成規模效應,成本會下降,而空中購物、娛樂、廣告營銷等模式應該都會出現的。”
說著說著,張允走到了白板前,拿起筆,又在“Seller”上多畫了一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