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韓足球到底領先我們多少？

唐暉

中國人還完全沒有足球思維這回事，我們依然處于一個踢足球和生活要區分開的階段，說嚴重點即類似足球原始人的階段，但是我們卻一直喜歡去和在足球上“已經用上手機、能夠登月”的人類去比較，還非得要一個比較結果。只能說，任何的結果都是自欺欺人。

筆者計算過，本文的標題自從1996年開始不間斷地出現在各大體育媒體的版面中，已經記不清具體是因為哪個事件作為導火索。不過這20年來，每個起了這個標題的文章統統都沒有真正給出一個具體的答案。

這些文章的作者分門別類地從各個角度去分析這件事情，往往得出一個類似“差20年”這樣的答案。幾個角度也都再熟悉不過了，大體就是日本足球的注冊球員人數、青少年培養體系、俱樂部的健康機制、歐洲效力球員數量等等。這些有關數字的東西，翻閱那些文章都可以得到，但是這些就真的能說清我們和日本、韓國之間足球上的差距了？筆者對此深表不以為然，因為把這樣的差距量化就是一個錯誤。

筆者寫這篇文章時還是有些猶豫的，猶豫的不是這個命題本身，而是目前大眾對中國足球真正的認知。中國足球到底處于怎樣一個時代？在筆者看來，中國足球目前大概處在一個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復雜的時代。正面戰場，中國隊自日韓世界杯后第一次從亞洲區預選賽的小組賽突圍成功；其他戰場，中國的廣州恒大兩度封頂亞洲霸主，而其他一些參加亞冠的俱樂部也都有能力打入淘汰賽階段；國內戰場，2016年度的中超聯賽有7支球隊具備了爭奪冠軍的陣容，外援的豪華程度堪比世界頂級聯賽，中國本土球員的身價完爆了歐美知名球星，并有繼續向C羅和梅西靠攏的趨勢。但這恰恰不是中國足球真正所處的位置，中國足球其實處于一個無法確保戰勝中國香港、球員能力無法與亞洲優秀球員媲美、國內聯賽極度不健康發展的階段。所以看完本文之后，要讓大家完全明白日韓足球領先我們多少，可能還會有些困難，但是至少會在心中留下這樣一個概念：中國足球真的需要很多年才敢說能與日韓一較高下。

大道理大家都聽過很多了，也知道日韓的足球機制多么完善，因此筆者不想就這些做長篇大論，只是想說說自己經歷的一些可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細節，讓大家更直觀地了解日韓那些在足球思維上的領先。

有個巴西人教會了日本人要怎么踢足球

筆者直播日本J聯賽（日本職業足球聯賽，J.LEAGUE）至少有三個賽季，關注J聯賽有將近10年，自己也親身在現場觀看了不少場次的J聯賽比賽，最高層次的有一年一度的日本天皇杯決賽，也去過不受大家關注的小城市例如九州的鳥棲觀看比賽。

因為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筆者想先告訴大家的是，日本的足球模式沒有學習任何一個國家，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日本足球學習巴西，多年來竟然還佐以各種證據，而這些證據基本都是側面的，從沒有哪個日本足協的官員說過日本足球就是學習巴西。這樣的錯誤觀念主要由于當年日本聯賽大量引入巴西外援，歸化球員中也有巴西球員，同時日本一直以來和巴西就是密切相關的兩國，兩國都在對方國家擁有大量的本國勞動力，互相之間的僑民也非常多。但是筆者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日本足球真的沒有學習巴西。從聯賽設置、球員風格、球隊風格沒有一樣和巴西相似，日本只是學習了最先進的足球思維，按照日本自己的優缺點，設定了符合自身的發展模式。

不過對日本足球影響最大的人的確是一個巴西人，他叫魯伊·拉莫斯，這位仁兄給自己取了個日文名字拉莫斯琉偉（ラモス瑠偉）。他雖然只是個日本和巴西的混血，而且也不是第一位到日本踢球的外援，但是在70年代末期，他讓日本人見識了什么叫踢足球。

1978年1月14日，川崎讀賣對陣日產俱樂部，此時琉偉才剛剛到日本三個月，在對方的緊密盯防百般騷擾下，終于按耐不住內心的怒火，直接向對手拳打腳踢。是役過后，他被處罰停賽整整一年。1979年4月，琉偉復出，最終成為當年J聯賽的最佳射手以及助攻王，至此拉莫斯琉偉的名字響徹全日本。1989年，他加入日本國籍，1990年代表日本參加了北京亞運會，如今他執教日本J2聯賽的岐阜FC。

琉偉凌亂的卷毛長發展現了他的不羈，也讓他在上世紀70年代末還非常規規矩矩的日本社會中，顯得格格不入，但這些絲毫不能影響他的足球才華。日本人自此明白足球是這樣踢的，足球應該有一些個人英雄主義才行。

現在很多人認為日本足球高速發展的時間是從1993年J聯賽正式開辦算起，但在筆者看來，日本足球的高速發展期應該要從上世紀80年代初期日本人對拉莫斯琉偉如癡如醉的沉迷開始算起。從日本人明白了要怎么踢足球這回事，到1993年J聯賽元年，這中間經歷了十幾年的準備期。

反觀中國足球，還沒有任何人明確地指導中國球員該怎么踢球，無論多大牌的外援和教練，沒有任何一個人給中國足球帶來過這樣的啟示。換句話說，中國人在足球上依然沒有開竅。

勇于讓更小的球員

去迎戰強敵

筆者最近一年走訪歐美各國，探訪并接觸了不少歐美國家俱樂部的青訓。在這里，咱暫且不談我們的青訓和人家相差多少，其實這個問題也不需要回答，每個人心中恐怕早有答案。

今年有一件事令筆者唏噓不已，在此分享給大家，仍舊是想從一些細節上告訴大家，造成差距的原因依然是在思維上。3月中旬，春暖花開之際，筆者沒有享受愜意的季節，置身于尚有寒意的歐洲。按計劃，筆者去往馬德里西南郊外的小城莫斯托萊斯，準備觀看一個在此處舉行的青少年國際錦標賽。此項比賽從最小年齡段8歲以下組到19歲以下組，每個年齡段都有對應的比賽。

在筆者最為關注的U16組（16歲以下組）的比賽中，出現了一支日本球隊，叫豐川中學。筆者印象中，這也算日本學校中的一所足球名校了。和他們同組的對手都非常強大，頭號種子是馬德里競技U16，其次是當地球隊莫斯托萊斯U16，還有一支來自巴西的足球學校球隊。

在U16這個年齡段，歐美球員在身體上的優勢已經顯現出來，身高180厘米以上的球員也已經出現。據目測，豐川中學的球員們大多只到對方的胸口。但讓筆者頗為驚訝的是，當筆者上前問了一個日本小球員的年齡時，對方回答說14歲——豐川中學竟然派了一支比對方小兩歲的球隊參賽！熟悉足球比賽的人都知道，雖然叫16歲以下組，但球隊一般派出的球員個個都是年滿16歲的。

比賽中，豐川中學先0-4慘敗馬競，其后又0-3不敵莫斯托萊斯。經歷了兩場大敗（其實筆者認為這個比分并不算大敗），日本孩子沒有放棄，在逐漸熟悉了對手的高大強悍之后，他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最后一場，他們0：0逼平了來自巴西的球隊，令對手羞憤不已，以至于比賽最后階段，巴西孩子時常有粗野的動作出現。

令筆者感慨的是，日本足球已經勇于派出年齡上更吃虧的青訓球隊去與本就處在世界頂尖的歐美球隊較量，而中國依然沒有杜絕某些教練為了獲得優異成績，“偷偷”修改球員年齡參加青年比賽的現象。

而當時，筆者還拿到了另一個觀賽的邀請，是在巴塞羅那舉辦的一個U16青少年錦標賽。參賽名單上，8個小組，每4個隊一個組，一共有6支日本球隊參加這項比賽，其中有柏太陽神這樣的俱樂部梯隊，也有類似豐川中學這樣的學校球隊。

我們和日本在這方面的差距，大家自己估算吧，筆者不想多言了。

“韓國梅西”不止一個

再來說說韓國。韓國足球和日本不同，我們對韓國足球的認知也不同。日本足球是從原來的亞洲魚腩到了今天的亞洲霸主，而韓國足球一直以來長時間處于亞洲頂尖位置，到如今，雖然我們說的恐韓癥好像是結束了（中國國家隊2010年3：0大勝韓國隊終結了逢韓不勝的歷史），但恐懼沒了，差距卻更大了。

其實足球比賽本身是一個偶然性非常大的運動，單場的比賽結果很難確定，就算實力強勁的對手也可能會失敗，這就是足球的魅力所在。筆者相信現在的中國隊和韓國隊或者日本隊力拼一場，也可能獲得不錯的結果。不過大家要明白的是，差距不是在這一場比賽中體現的。老實說，筆者始終認為日本足球的發展很大程度上要比韓國領先很多，可是現在看來，韓國卻也在一些令人沒有想到的方面占據了絕對優勢，這點筆者始料未及，可能日本人也沒想到。

最近大家一定注意到了一條巴薩擁有一位“韓國梅西”的新聞，可能有些人會大吃一驚，也有些人會嗤之以鼻。但這里，筆者要告訴大家的是，這件事不僅真實確鑿，而且巴薩隊中不止有一位“韓國梅西”。

這位在近期比較火爆的韓國男孩名叫李勝宇。簡單敘述一下他的情況，他在2011年帶領韓國U14青年隊3：2戰勝了巴薩U14青年隊，那場比賽中他梅開二度。巴薩球探因此一眼相中了他，并說服了李勝宇的爸爸，將他帶到了著名的拉瑪西亞（拉瑪西亞足球學校，巴薩建立的足球青訓學校）。

現在，還未滿19歲的李勝宇不僅已經成為巴薩U19的絕對主力，同時還破格進入了巴薩B隊直接參加西乙的比賽，這對于哪怕西班牙本土的球員來說都是莫大的信任，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韓國人。

但是恐怖的還不止這些，還有一個比他稍大一些的，名叫樸勝浩的韓國男孩。他更早來到拉瑪西亞，而且還是巴薩從皇馬手中將此人搶下。早在2009年巴薩便看中了當時未滿13歲的樸勝浩，第二年就把他帶到了拉瑪西亞，2011年就和這個男孩簽訂了5年的合約。

事實上，樸勝浩才是在巴塞羅那的媒體中真正被叫做“韓國梅西”的人。早在4年前《每日體育報》就專門報道了當時只有15歲的樸勝浩，他們認為他的足球意識和大局觀都超乎常人，天生就有拉瑪西亞的DNA，和當年的梅西相比都相差無幾。樸勝浩同樣是巴薩U19的絕對主力，也在今年破格入選了巴薩B隊，并也已經為巴薩B隊征戰了西乙聯賽，樸勝浩甚至成為了巴薩青年隊的隊長。

要知道巴薩在2015年受到國際足聯處罰，禁止巴薩進行任何足球轉會事宜一年。處罰的原因，就是因為當年違規簽下了這兩名韓國男孩。兩個韓國人讓巴薩付出這么多努力和代價去培養，這才是重點，從這個側面也看得出，巴薩是有多看好這兩個韓國人。只要這兩個孩子正常發展，僅僅用亞洲的高度去衡量韓國國家隊都可能是錯誤的。

如果說2002年日韓世界杯上，韓國進入四強充滿了太多爭議，那么在未來，這兩個韓國男孩再加上如今亞洲“第一標王”——以3000萬歐元轉會熱刺的孫興慜組成的太極虎進攻線，在世界足壇絕對是可以叱咤風云了。

噢，對了，還忘記說了，其實目前巴薩U19中還有一名韓國球員，名叫張杰熙，和李勝宇同齡，他同樣是巴薩U19的主力，只是還沒有能為巴薩B隊出場，所以目前對他的報道略少，他在巴薩從前鋒被改造成了后腰，成為了中場核心，筆者相信他的實力同樣也不會比前兩位差多少。

第一步從擺脫原始開始

看了上述這些，可能你會以為是韓國足球這段時間走運了，一下涌現了這么多天才，但是接下來筆者想要告訴你的是，這些絕非偶然。

筆者在西班牙走訪多家俱樂部，發現了一個現象：幾乎每家走訪的俱樂部梯隊中都有韓國孩子，而且經常是每個年齡段都有。在筆者詢問了一些有關人員后得知，這些孩子大部分就是生活在當地韓國僑民的孩子，韓國人大多都讓孩子來俱樂部踢球。當然也有一些很小就從韓國送來西班牙的孩子，例如李勝宇、樸勝浩他們一樣，只是他們的水平也是參差不齊，當然不可能個個都是天才。

這里先向大家介紹一下西班牙俱樂部青訓的規模，類似筆者走訪的莫斯托萊斯這樣的地區俱樂部，他們的一線隊只能打西班牙第四級聯賽，但是他們俱樂部的梯隊卻有多達59支；另外像巴塞羅那城郊接合的地區科內利亞，這里是西班牙人俱樂部的所在地，這里的西乙球隊科內利亞也擁有73支梯隊，至于這里的“老大”西班牙人俱樂部則擁有將近150支梯隊！

想象一下，這些梯隊中大多都有韓國孩子的身影，而西班牙全國有上千支這樣的俱樂部，這樣算下來，你就能知道到底有多少韓國孩子在西班牙踢球，并且是從小就接受西班牙的足球教育。也就是有了這樣成千上萬的群體，才有了如今李勝宇、樸勝浩這樣的成功案例。

筆者之所以到現在都沒分析過韓國足球的任何優勢，只是敘述了一個發生在西班牙的現象，相信睿智的讀者已經可以自己去想象一下韓國足球領先了中國足球多少。

進一步說，同樣的事情日本人目前也在做，日本在全世界各地的僑民也都讓孩子踢球，甚至在中國也是。這件事對每個家庭而言其實是很普通的一個事情，但是人數累積后，對日韓足球的幫助是無可估量的。

這就是筆者所強調的“思維”。中國人還完全沒有足球思維這回事，我們依然處于一個踢足球和生活要區分開的階段，說嚴重點即類似足球原始人的階段，但是我們卻一直喜歡去和在足球上“已經用上手機、能夠登月”的人類去比較，還非得要一個比較結果。只能說，任何的結果都是自欺欺人。

中國足球，先讓自己擺脫原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