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官大爺

李炳來

你知道我大爺的覺悟有多高？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大爺是守著糧堆給餓死的。我也曾認為他太傻，正如村里的知情老人說的那樣，就是偷偷抓上半把豆子放在嘴里，一個漢子也不至于被活活餓死。奶奶說，你大爺是黨員，是老榮軍，他做得對，那時候，真的餓死也不能動那些豆子，那是黨的形象、全村的希望啊！

我家的人從祖上就以實在出名，寧讓人負我而絕不負人是我們家祖傳的信條，別看家景一般，可村里的人不論是窮的還是富的，都愿與我家打交道。早在抗日戰爭時就加入共產黨的大爺，更是周圍有名的熱心人。到了新中國成立后，我大爺復員回到老家，一直是村里的會計兼保管，負責集體的現金和財物賬目。按現行的說法，應當算是個村官，這不論在任何年代，都是人人眼紅的肥差。

在村里就剩下最后一千多斤大豆的時候，領導們一起開了一次會，眼下這點糧食，就是全分了，也解決不了挨餓的問題，最好還是按原定方針，把它留作豆種。當時上級也提出了“餓死爹，餓死娘，也不能動用種子糧”的要求。有種子在，全村人才有希望。這次會議還決定，從那天起，只準許我大爺可以到倉庫去，看看別把豆子給焐了。聽著大家的話，大爺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在那個餓死人的歲月里，這是全村人的最大信任啊。那一千多斤豆種，是全村的希望，老少爺們把自己的希望全都交給了自己。

大爺把能進老鼠的地方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一不小心出了漏洞。就是倉庫上那只有指頭寬窄的小縫隙，他都一個個地找東西給堵上。說來也奇怪，那年月，連老鼠也都不知了去向。

就這樣，大爺一人時常進出村里的倉庫，但他一粒大豆也沒往家里拿過。起初誰也不相信，甚至有人認為裝得像是大爺的城府深，會充人，有心眼，直到大爺餓死在去區里開會的路上，大家才認定他是天底下少有的實在人。

大爺去了，那年我們全村共有十多人餓死，大爺是為數不多的壯年人，更是唯一手里掌握著糧食大權的村干部。要是趕上現在，大爺一定能成為一名典型，讓人們去學習，然而在那時，人們已沒有太多的精力去弘揚他這樣的先進了。然而在我們家里，大爺卻成了一座不朽的豐碑，成了我們學習的榜樣。

奶奶時常告誡我們，做人要有自己的尺度，不論在任何時候都要把握住自己，哪怕像大爺那樣餓死，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一點也不能動。與人打交道，不要去想著沾人家的便宜，要是大家都想沾點，那個虧誰來吃？這人與人之間就沒法相處了。

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一點也不能動，在那個餓急了眼的歲月里，一旦把握不好自己，不僅使全村人失去希望，甚至可能造成群毆和殺戮，使本已脆弱的生命遭受傾軋，給村里帶來更大的災難。

現如今，有些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往往以“有錯后補”來原諒自己，不該吃的吃了，不該拿的拿了，認為吃點喝點是小事，只要不上錯床、裝錯兜就行，卻忘了覆水難收這一古訓。雖然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但得寸進尺也是世人的本性。

我敬重我的大爺，也敬重那些為了人民的利益而默默做出犧牲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