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南·飄逸
昔日知青戶 今朝養老團
◎文/河南·飄逸

在傳統的養老觀念里,很多人都認可養兒防老。受新觀念影響,一批老年人開始了另一種新的養老模式——抱團養老。
在這批抱團養老的人中,上海知青是比較突出的一群人。知識青年曾是“最倒霉”的一代:中學畢業被下放農村,回城后經歷了企業破產、改制、下崗失業等,年過花甲又成了空巢老人。好在當知青時他們就學會了自己疼愛自己,當他們像40年前那樣再次抱團取暖時,不僅解決了養老問題,也讓在艱難中開篇的故事有了美好的結尾。
2013年10月1日,一對花甲老人的婚禮在上海長寧區仙霞西路某酒店舉行。當年的插友們全到了,大家像當知青時那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人喝醉了,還有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傷心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新郎劉國慶拉著新娘孔麗珠來敬酒時說:“我們這些人同窗10年,下放時又在同一口鍋里吃了8年飯,跟親兄妹有什么兩樣?以后一定要多聚聚。”
有來賓提議說:“我們這些人不該趕上的都趕上了,現在大都成了空巢老人,我看不如像40年前當知青那樣,重建集體戶,再聚到一起生活,既解決了吃的喝的,又有了精神依托。你們覺得怎么樣?”這個提議頓時贏得了一片贊同聲。
劉國慶和孔麗珠都是70屆高中生,畢業后下放到江西生產建設兵團(現在的國營墾殖場)插隊。當時,他們一個班56個學生下放在一個生產隊,大家組成了一個集體戶,劉國慶是團支書,就是“戶主”,孔麗珠和另一位女同學當炊事員,大家同吃同住同勞動。
“那時大家都只有十七八歲,還是孩子。生產建設兵團地處山區,夜晚屋后山上經常有狼嗥聲傳來,男孩子都不敢獨自出門小便,女生就更不敢邁出屋門半步了。但這是國家政策,我們誰也改變不了。上海是回不去了,所有人只能抱團取暖。”
1972年夏的一個晚上,暴雨傾盆。孔麗珠忽然肚子疼,衛生員給她吃了幾片止痛藥便不知該怎么辦了。見孔麗珠依然疼得滿頭大汗,劉國慶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連夜拉著小板車送她去20公里外的鎮上醫院:“父母和上海都那么遠,我們必須學會疼惜自己。”
那天晚上,所有知青都出動了。男知青換著拉扯推車,女知青舉著桅燈照明,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天快亮時到達鎮上,這才發現女知青帶來的13盞桅燈摔得只剩兩盞了。經診斷,孔麗珠得了急性闌尾炎,已經開始穿孔,幸虧大家合力把她送來醫院,醫生說,再晚送一兩個小時,她就沒命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劉國慶跟孔麗珠悄悄戀愛了。誰知兵團教導員的兒子、民兵連長沈大柱也喜歡上了孔麗珠。1974年年初的一天,劉國慶跟孔麗珠在集體戶的糧倉里約會,被沈大柱帶人抓了個“現行”。最后在沈父的“操作”下,劉國慶被以“流氓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出獄后回了上海。
1978年,孔麗珠隨著知青返城潮回了上海。她曾結過一次婚,但由于種種原因,不到一年便離了。眨眼幾十年過去,當年的知青陸續都退了休。劉國慶的妻子病故,唯一的兒子又在國外。在知青們的撮合下,兩人終于又走到了一起。
但如果大家重建一個集體戶,一起吃大鍋飯,能行嗎?

劉國慶和孔麗珠

知青歲月中的他們



劉國慶告訴記者,他從原上海市知青辦了解到,下放政策10年間,上海至少派出71.99萬名知青,平均每個家庭至少有一人。目前上海60~70歲的老人中,有過當知青和上山下鄉經歷的多達60%以上。這些人的黃金歲月在鄉下度過,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回城后又經歷了企業破產、倒閉、改制、下崗失業等;加上當年正趕上計劃生育,一般都只有一個孩子。孩子們長大后,大多不在身邊,知青們又成了“空巢老人”。“有位姓張的插友,老伴去北京兒子家照顧孫子,他獨自留在上海,不料突發腦梗,死去一周,才被鄰居發現。想想真讓人寒心。”
抱團養老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特別是幾位單身插友的響應。插友林康的老伴病逝了,他說:“我一個人生活,三餐根本不想動火,能湊合就湊合一頓,活著沒多大意思。如果大家真的能像當年集體戶那樣在一起養老,既能解決吃飯問題,精神上也愉快,我完全贊同!”
林康在插友中積極奔走,一個星期后,就有9位插友聚到了劉國慶家。這幾個人的家離劉國慶家最遠的也不超過兩站路,來去方便。大家AA制,每人每月拿出1000元當伙食費,輪流做飯,不做飯的就負責刷碗、收拾屋子擦地,吃晚飯自由活動,晚上各自回家休息。
第一頓飯是孔麗珠做的。她特地跑到農貿市場買了紅米、芡實、高粱、南瓜等,還有兩瓶高粱酒,這些都是當年他們下放時常吃的食物。葷菜是一只大公雞。吃的時候,大家都說時代變了,當年都害怕吃這些粗糧,現在卻成了保健食品。林康說:“想想當年太不懂事,有一次饞急了,我和另兩個插友偷了房東家的大公雞,到山里包上泥吃了頓‘叫花雞’。房東其實是知道的,但卻一直沒說破。現在想來,真對不起他們……”其他幾個人也感慨萬千。有人說,孔麗珠做的每一道菜都讓他們吃出了當知青時的味道。有人說已經很久沒吃這么飽了,再加上喝了點酒,最后幾個人竟哭了起來,唱起了著名的《知青之歌》。奇怪的是,哭完唱完之后,大家心里好受了許多。
這樣的“大鍋飯”吃了兩個多月,大家感覺心情愉快,臉色都好看多了。有天晚上,劉國慶忽然膽囊炎發作被送進醫院,接著做了膽囊切除手術,孔麗珠和其他插友們輪番到醫院照顧劉國慶。
劉國慶出院后,林康說,目前大家只是在一起吃“大鍋飯”,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集體戶,只有大家住在一起,才能真正做到相互照應。不久前,他家拆遷后分得了兩套80平方的房子,兩套房子挨在一起,中間只隔著一堵墻。只是房子在西郊萬佛寺附近,有點偏。
“萬佛寺雖然有點偏,但空氣好。”大家達成共識后,把自己家的房子租出去,然后搬到林康家,房子仍不夠住,就又在樓上樓下租了兩套房子。當然,每人都按AA制交了房租。這下,大家成了真正的集體戶。
“其實,大家住到一起后,幾個人做這么多人的大鍋飯并不覺得累。倒是給兩個人,甚至只給自己做飯才是最頭疼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做多了不是,做少了又沒意思。就算做好了,忙了半天,就一兩個人吃飯也沒勁。現在做一天飯,歇幾天,這樣挺好。”孔麗珠說。
“幾十年的老同學、老插友在一起,免不了也會有些小矛盾。比如有幾位喜歡玩麻將,輸贏大了往往就會紅臉。后來我說,既然你們選我當戶主,就得聽我的。以后不準玩大的,小賭怡情,一天內封頂100元。這樣一來,基本沒了矛盾。”說起這些,林康有些得意。
其他插友見林康他們生活在一起相互照應,非常快樂,不時有人要求加入。到了2014年夏,這個集體戶里已經有了30多人。
集體戶的真正好處是,大家住在一起,誰有個頭痛腦熱的,不說別人也知道。2015年1月12日,陳育紅突發心肌梗死,倒在地上連藥瓶都夠不著。幸虧大家住在一起,被及時發現送進醫院。女兒趕回來時,陳育紅正在住院,被插友們照顧得非常好。陳育紅還沒出院,女兒就得回日本。她流著眼淚說:“這一次我媽媽生病,幸虧有你們這些叔叔阿姨照顧,我放心了。”
其實,林康跟陳育紅早就情投意合了,只是礙于兒女們的意見,一直沒住在一起。現在,孔麗珠就勸他們結婚算了:“從下放到現在,一輩子都過了大半,結婚就是圖個伴兒。”其他人也紛紛勸說。陳育紅經過深思熟慮后說:“我愿意跟老林在一起。為了不給子女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跟他只辦一個‘內部婚禮’,不領證。”
所謂“內部婚禮”,就是像當年他們下放地的一些少數民族那樣,族人內部知道結婚即可,不一定非得領結婚證。這對當今年輕人來說也許不合適,但對這些年過花甲、各有兒女、抱團養老的人來說,卻很現實。林康有些慚愧地說:“這太委屈你了。”陳育紅說:“我們要理解兒女,你家的財產確實與我無關,我也不想要。都這把年紀了,我不在乎形式,只要你真心對我好就行了。”
由于集體戶里的人越來越多,住房又緊張了。孔麗珠提議:“要不,到我女兒家的倉庫去吧,那里廠頭大,耍得開。”
原來,孔麗珠的女兒女婿做木材生意,在浦東新區的陳橋鎮租了十幾畝土地,蓋起一個大院當倉庫,另外還有十幾間空廠房。女兒女婿早就提出請孔麗珠和劉國慶住到大院里替他們看倉庫,就這樣,根據大家的實際情況和自愿的原則,12人跟著孔麗珠他們來到倉庫,林康等另外20余人則繼續在老地方,一個集體戶分成了兩個,有事了大家再聚在一起。
來到倉庫劉國慶才發現,大院里的幾個角落都有空地。這些曾經下放農村多年的老頭老太太,跟土地有感情,他們馬上動了心思:我們能不能自己種點蔬菜?劉國慶買來部分農具和種子,大家開始開荒種菜:“就當鍛煉身體了。”結果,一個月后,荒地里長出了綠油油的菜苗。到了秋天,地里已經是黃瓜、茄子、青椒、西紅柿等多種瓜果蔬菜齊全,完全可以做到自給自足。由于菜是自己種的,不僅吃得舒心,還特別放心。
插友王國璋下放時娶了江西當地女子為妻,直到退休后才回上海,但回上海后很多東西都不適應。直到吃了劉國慶他們種的蔬菜才明白過來:“江西鄉下是我們的第二故鄉,那里的蔬菜才是真正的菜,建議大家經常回去看看。”這一提議得到所有人的響應,大家相約,贛南的秋天最美,從2015年秋天開始,每年回到墾殖場,像當年下放集體戶那樣生活一段時間。
2015年10月,53位老知青時隔40年后又重回墾殖場,見到當年的人和物。他們沒有住進墾殖場的招待所,而是像當年集體戶那樣,住進了一所廢棄的小學里。老鄉們還是那么淳樸,主動給他們送來各種蔬菜,堅決不收錢。大家在幾十年前生活過的地方自給自足,吃飽了去小路上散步,有興致了還可以幫老鄉干點農活。只是此時再干農活,已經沒了當年的苦澀。
上海媒體報道了劉國慶們重建集體戶抱團取暖的消息后,很多知青找上門來取經,回去紛紛重建了集體戶。“目前類似我們這樣的知青集體戶、大食堂,在上海已經發展到了十幾個,抱團養老看起來已經成為一種趨勢。老知青們在互助養老的同時,還不斷將集體戶發揚光大,在集體戶中建立了藝術工作室、健康工作室、DV工作室、茶藝室、老年模特隊、話療小組等,滿足了各種愛好的插友,讓我們這些老插友晚年生活越來越豐富、越活越年輕。”劉國慶信心滿滿地說。

今日老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