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文
韋應物及《滁州西澗》
●張軍/文

唐代詩人韋應物的《滁州西澗》,不僅是其個人的巔峰代表之作,也是滁州的名片和驕傲,如同人們聽到“醉翁亭”就立刻會想到滁州一樣,聽到“野渡無人舟自橫”時也同樣會與滁州聯系在一起。今天,西澗和醉翁亭已經成為滁州的代名詞,成為皖東大地文化自信的根和魂。韋應物的《滁州西澗》收錄在孫洙編的《唐詩三百首》中、辛棄疾的《木蘭花慢滁州送范倅》收錄在朱孝臧編的《宋詞三百首》中、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和《豐樂亭記》收錄在吳楚材、吳調侯編的 《古文觀止》中。一個小城,能在傳統文化的潤澤中處處受滋養,可以自豪地說,在中國,唯有滁州。
“西澗春潮”是滁州歷史上的十二景之一,就是因為韋應物所作《滁州西澗》而定名。唐建中三年(782),韋應物任滁州刺史,公務閑暇,留下描寫滁城和西澗的《滁城對雪》《重九登滁城樓》《西澗即事示盧陟》《秋景詣瑯琊精舍》《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等詩。尤以《滁州西澗》傳誦最廣,最為著名。
韋應物(737—792),陜西西安人。15歲起以三衛郎為唐玄宗近侍,出入宮闈,扈從游幸。安史之亂爆發后,唐玄宗避難奔蜀,韋應物流落失職,才開始立志讀書。唐代宗時,先后為洛陽丞、京兆府功曹參軍、鄂縣令、比部員外郎、滁州和江州刺史、左司郎中、蘇州刺史。唐德宗貞元七年 (791)退職。世稱韋江州、韋左司或韋蘇州。韋應物是山水田園詩派著名詩人,其詩恬淡高遠,以善于寫景和描寫隱逸生活而著稱。作品有十卷本《韋江州集》、二卷本《韋蘇州詩集》、十卷本《韋蘇州集》。
韋應物先后做過京城和地方官員,深為中唐政治腐敗而憂慮,也十分關心民生疾苦。李肇《國史補》載:(韋應物)“性行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其為詩馳驟,建安以還,各得風韻。”韋應物到滁州后,流連山水,獨具慧眼,將滁州一處無名小溪寫活,令人千古尋幽。光緒《滁州志》卷四名宦與康熙《滁州志》卷二十一名宦“韋應物”條目記載一字不差,應是原文照抄:“建中二年,以比部員外郎出為滁州刺史。暇日,與禪客道標、道楫有林泉之游。”
臺灣學者羅聯添在 《韋應物年譜》中指出:“建中二年,四月十九日除比部員外郎。案:應物本年四月除比部員外郎外,明年四月赴滁城,題稱‘秋夜南宮’,知必為本年所作。”“建中三年,本年四月出刺滁州。四月,出為滁州刺史,有留別友朋兼示諸弟詩。”可見,韋應物是唐德宗建中二年(781)任尚書比部員外郎,第二年其45歲時任滁州刺史的。
《滁州西澗》是首清新自然的山水詩名篇,詩中有畫,景色豐富,是韋應物在滁州刺史任上所作。這首詩描寫了山澗水邊的幽靜景象和詩人春游西澗賞景以及晚潮帶雨的野渡所見。前兩句“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是清麗的色彩與動聽的音樂交織成的幽雅景致。后兩句“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以飛轉流動之勢,襯托閑淡寧靜之景,可謂畫意淋漓,景中寓景。
這首詩除了寫景外,還有無寄托,蘊含何意,歷來意見不一。元人趙章泉以為此詩不僅寫景,而且寓諷世之意,幽草黃鸝,比喻“君子在下,小人在上”。有人認為它通篇比興,蘊含一種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無可奈何之憂傷。也有人認為“此偶賦西澗之景,不必有所托意”。詩人以情寫景,借景述意,寫自己喜愛和不喜愛的景物,說自己合意和不合意的事情,而胸襟恬淡,情懷憂傷,便自然地流露出來。王士禎卻不以為然,說上述評注是“迂腐穿鑿”。雖然觀點不同,但歷代都把這首即興七絕之作視為西澗絕唱。
詩貴含蓄,又詩無達詁。求之過深,難免有失。《滁州西澗》語言看似簡拙,意趣實則難以盡括。韋應物吟詠西澗,又有《西澗種柳》“聊將休暇日,種柳西澗濱;”“成蔭豈自取,為茂屬他辰”。《乘月過西郊渡》“遠山含紫氣,春野靄云暮。值此歸時月,留連西澗渡。”《西澗即事示盧陟》“寢扉臨碧澗,晨起澹忘情。空林細雨至,圓汶遍水生。永日無余事,山中伐木聲。知子塵喧久,暫可散煩攖。”《秋景詣瑯琊精舍》“屢訪塵外跡,未窮幽賞情。高秋天景遠,始見山水清。上陟巖殿憩,暮看云壑平。蒼茫寒色起,迢遞晚鐘鳴。意有清夜戀,身為符守嬰。悟言緇衣子,蕭灑中林行。”綜合詩人閱歷、情趣以及全部描寫西澗的詩句不難看出,《滁州西澗》流露出詩人對自己無所作為的憂傷,也蘊含著一種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無奈。

韋應物像
滁州在三國時設鎮,南朝始稱滁州,因滁河(涂水)貫通境內,又“涂”通“滁”,故名為“滁”。在《晉書》中名稱始見于史籍。關于“滁水”的記載,《唐六典》:“淮南道大川曰滁肥之水,巢湖在焉。”《寰宇記》:“滁水源出縣西,暴禿古塘。”酈道元《水經注》:“滁水出浚遒縣也。”《方輿紀要》:“滁河源出廬州府合肥縣東北七十里,廢梁縣界,東流過滁州全椒縣南六十里,又東至滁州東南三汊河,又東至江寧府六合縣,為瓦梁河,東南流至瓜埠口而入大江。”《三國志》:“赤烏三年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今滁州古曰涂中,其地實南北扼要之區,猶脫落無聞,則濱江來會之水,大要失亡矣。”
《明史》列傳徐達常遇春條目載:“及太祖南略定遠,帥二十四人往,達首與焉。尋從破元兵于滁州澗,從取和州,子興授達鎮撫。”又志第十六地理 “滁州元屬揚州路。洪武初,以州治清流縣省入。七年屬鳳陽府。二十二年二月直隸京師。南有瑯邪山。西南有清流山,清流關在其南,清流水出焉,合於滁水。”
《清史稿》志三十四地理六“滁州直隸州:州境皆山。西北:清流河所出,一名北角河,繞城至烏衣,東合來安水入滁河。其別出者為白茅河,逕城西北入清流河。小沙河源出西南菱山,逕城西,注石瀨澗以合清流。”清流河是滁河的一條重要支流,小沙河也是清流河的一條重要支流。需要指出的是,滁州西部是逶迤起伏的瑯琊山,小沙河發源在滁州市南譙區與全椒縣交界,過龍蟠、花山三岔河、豐山、毛草嶺、赤湖鋪,最后經烏兔河、入上水關,綿延長達20多千米。
康熙《滁州志》對有疑問不清的采取雜辯的形式記載,在卷三十載:“郡觀德門外,石梁左右,竹樹交橫,唐刺史韋公詩所謂‘野渡無人舟自橫’者也。考《詩話》云:韋公過六合芳草澗而詠。其實,西澗之名,滁所由來久矣,況公嘗剌滁,不應旁及鄰澗。”
光緒《滁州志》卷一輿地志:“又東,入上水閏,以在州之西,又名曰西澗,唐韋應物 《滁州西澗》詩,即指此。上有野渡橋,即取詩意也。又范麟詩 《西澗》 ‘逶迤西澗郡城西,到晚潮聲拍岸齊。帶雨好山青隱隱,凝煙幽草綠萋萋。孤舟穩渡桃花浪,黃鳥間啼楊柳堤。消長誰能明此理,且將佳致入新題。’”
滁州有無西澗,位置具體在何處,由于年代久遠,成了一個爭執不休的話題。查遍二十五史,有西澗之名者,僅有《資治通鑒》和《清史稿》兩部。《資治通鑒》晉紀九載:“劉琨遣護軍黃肅、韓述救之,聰敗述于西澗,勒敗肅于封田,皆殺之。”《清史稿》藝文四載:“循觀……乾隆三十四年進士,吏部考功司主事。著困勉齋私記、西澗文集及尚書春秋說。”“維喆,字明甫。乾隆二十五年舉人。有西澗詩鈔。”“西澗草堂集四卷。閻循觀撰。”這些記載都和滁州的西澗沒有關系。
歐陽修于宋慶歷五年(1045)做滁州太守時,據韋應物做滁州刺史僅過去263年,在《書韋應物西澗詩后》就表達了對有無西澗的疑惑:“今州城之西,乃是豐山,無所謂西澗者。獨城之北有一澗,水極淺,遇夏潦漲溢,恒為州人之患,其小亦不勝舟,又江潮不至。此豈詩家務作佳句,而實無此耶?然當時偶不以圖經考,正恐在州界中也。聞左司郭員外新授滁陽,欲以此事問之。”但韋應物反復對西澗題詠,完全虛構似乎也不太可能。明天啟年間滁州判官尹夢璧不僅題詩作畫,把“西澗春潮”列為“滁州十二景”之一,還據詩意在烏兔橋旁建“野渡庵”和“幽草亭”。
康熙 《滁州志》卷一山水圖“西澗春潮”:“澗水穿城,滁之得名本此,以朝滿而夕除故也。百姓喜見其盈,韋公作詩以志焉。”卷五山川西澗載,俗號烏土河。唐韋應物詩曰:“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即此地。《儀真志》載此詩云:當應物知滁州,過六合,宿永定寺留題。或曰:歐陽公謂此詩非西澗作,西澗春潮不到,特六合芳草澗耳。考韋蘇州詩,其題日“滁州西澗”,初不言過六合宿永定寺也。又芳草澗不名西澗。每春雨連作,剛溪流暴漲,何謂春潮不到乎?應物詩指此西澗無疑。又盧陟《西澗即事》詩:“永日無余事,山中伐木聲,知子塵喧久,暫可散煩纓。”王明清《揮錄》記宋太祖入滁事,云:“以兵浮西澗,入自北門。”則知西澗舊亦儲水,以為備御云。以上二水,即沙河之上流。查沙河目,在州西一里。源出側菱山,北過福山,與尖山、黃越嶺澗水合。至赤湖,注石瀨,循西澗,東南過羅城之北,經臨清門(舊臨清門在今西橋垛上)外,入下水關,合于清流河。
乾隆《江南通志》載:“西澗在州西,俗名烏土河。《揮錄》云,宋太祖入滁,以兵浮西澗,即此。”光緒《滁州志》載:西澗即州城“上水關”,在城西里許,建有野渡橋、野渡庵。前人有詩:“逶迤西澗郡城西,到晚潮聲拍岸齊;”“孤舟穩渡桃花浪,黃鳥間啼楊柳堤。”清初王士禎《漁洋詩話》:“滁州西澗有野渡庵,取韋詩命名。”并題詩一首:“西澗瀟瀟數騎過,韋公詩句奈愁何。黃鸝喚客且須住,野渡庵前風雨多。”
從地方志記載中,可以肯定的是滁州不僅有西澗,而且位置也日漸清晰。二輪《滁州市志》瑯琊山名勝古跡中更是以官書的權威性,再次確認西澗位置在滁州市區西郊,給紛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但是,西澗絕不是專指某一條山澗,最可能是一種泛稱。滁州城西豐山溝壑中的流水都可以稱為西澗。韋應物即興的西澗的確是特指某一地,但畢竟被藝術化了。必須要指出的是,西澗是個大概念,如同東門、西門,不僅僅是指一幢門樓,更泛指附近的地方。1965年,滁州城西水庫基本建成,西澗更是被淹沒于飄渺的湖水了。隨著近年來大滁城建設的快速推進,城西水庫更是回應人民關切和歷史本來面目,更名為西澗湖,彰顯了城市深厚的文化底蘊。今天,西澗湖常年碧波蕩漾,與瑯琊山色交相輝映,山光水色,如詩如畫。西澗已經成為山水亭城、和諧滁州人民心中的一種記憶,一種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