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賃“新天堂”探秘

萬宏蕾

此前，船舶租賃的SPV通常設在巴哈馬群島、新加坡等“避稅天堂”，

現在設在東疆保稅區也可以省掉一大筆賦稅成本

一架從法國圖盧茲 飛來的空客A380 飛機降落在天津濱海國際機場。該架客機將被租賃給中國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

天津濱海國際機場內，兩架波音777貨機剛剛平穩抵達，海關、檢驗檢疫、邊檢和機場等部門便開始對其進行聯檢。完成所有手續后，兩架售價3億美元的飛機順利交付給了南方航空公司。

這是2009年12月，工銀金融租賃有限公司在東疆保稅港區完成的中國第一單境內飛機租賃業務，也開創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保稅租賃業務模式——“中國SPV”模式。

“由于此前飛機租賃業務都是通過國外進行，因此在交付前兩小時，東疆方面還在給央行、外管局打電話溝通。”天津東疆保稅港區國際航運和金融發展促進中心副主任李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此后，天津的飛機租賃業務以每年100%的速度增長。從國內第一單飛機保稅進口租賃業務發軔，后來迅速擴展至船舶、電力、地鐵、高鐵機車等多種大型設備。

天津市副市長、天津自貿區管委會主任閻慶民說：“自天津自貿區掛牌近一年來，融資租賃業保持快速發展，有力地支持了實體經濟發展。”

目前，天津自貿區的融資租賃業務規模占全國的25%～30%。其中，飛機、船舶租賃占全國市場的份額分別達到90%及80%。

東疆融資租賃模式儼然成為天津自貿區的一塊“金字招牌”。

從愛爾蘭租飛機

時間回到2007年12月11日，天津東疆保稅港區碼頭。

一聲汽笛后，吊車把一個集裝箱裝到國際貨輪杜塞尓多夫號上——這是港口出口的第一箱貨物，意味著中國面積最大的保稅港區正式開港。

按照原本的規劃，東疆保稅港區將著力發展五大業務：包括國際中轉、國際配送、國際采購、國際轉口貿易和出口加工等，由此打造成“中國北方國際航運中心和國際物流中心的核心經濟功能區，綜合配套改革的先行先試區”。

天津自貿區綜合服務大廳閩地稅聯合辦稅窗口是繼審批單一受理窗口、國際貿易單一窗口之后又推出的涉稅事務單一窗口

但是，東疆剛一開港，便遭遇了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港區招商引資、企業入駐都一度受到影響。當時，全球貿易量下滑，航運業低迷，船舶供給遠大于需求。

“東疆港區要逆境求生，必須探索向航運業上下游產業鏈延伸，比如航運金融、保險，以及船舶投融資體系、退出體系等?！睎|疆保稅港區管委會副主任張忠東向《瞭望東方周刊》回憶。

尋求創新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讓張忠東深受觸動的事。

2009年5月18日，空客位于天津的總裝廠組裝的第一架A320飛機下線，并于6月底交付奇龍航空租賃有限公司，再由該公司租賃給四川航空公司使用。

“這筆交易是在中國生成，飛機由中國租賃公司擁有、并為中國航空公司使用，但整個租賃環節卻不得不在愛爾蘭完成。”張忠東說。

“飛機租賃，和我們平時租汽車或房子的基本業務模式是一樣的。只是飛機這種租賃物的單價動輒數億美元，沒有雄厚的資金實力根本‘玩不起?！惫ゃy租賃執行總經理劉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航空業是典型的資本密集型產業。根據空客公司最新調整的飛機產品定價，一架全新的A320單通道飛機出廠價為9390萬美元（約合6億元人民幣），一架全新的A380飛機出廠價為4.14億美元（約合26億元人民幣）。再加上后期的維護成本，資金占用量更大。

與直接購買飛機相比，租賃飛機所需的資金投入少，可使航空公司機隊規劃更具彈性。

數據顯示，按照歐美市場的一般規律，航空公司使用自有資金購買飛機的比例只占26%，在其他獲得飛機的途徑中，租賃占比約為70%左右。

而中國民航機隊中，租賃飛機的比例還略高于國際市場。以此測算，未來20年中國民航飛機租賃市場的規模將不低于4500億美元，這還不包括二手飛機租賃、發動機租賃和通航飛機租賃等。

“境內關外”的突破口

此前的現實是，中國航空公司每年要租120～130架飛機，其中60%需通過設立在開曼群島、新加坡、愛爾蘭等地的SPV來完成。

國際上開展飛機融資租賃已經有20多年的歷史，具有完善、成熟的商業模式。飛機租賃需要低成本的大資金流供給，更需要有成熟的租賃法保護出租人，保證出租人對飛機的所有權，這些是中國尚待完善的。

另一個原因是，購置空載重量25噸以下的飛機，國內要征收5%的進口關稅，17%的進口增值稅，共計22.8%的復合稅。

“如果以經營租賃的方式從國外引進飛機，除了扣除關稅、增值稅之外，租賃公司還要代扣代繳6%～10%的預提所得稅，及5%的預提營業稅，相當于租金的11%～15%?！崩顣熣f。

但是，在全球飛機租賃業重地愛爾蘭，“他們與世界各國都建立了廣泛的雙邊稅收協定，增值稅實際稅率為零，且所得稅稅率只有12.5%。”劉江認為，“這對于航空租賃而言極富吸引力?！?/p>

東疆看到了機會。

“第一單飛機租賃完成前，東疆管委會與我們反復討論如何探索?！眲⒔貞浾f。

而他們最終從保稅區“境內關外”的政策中找到了靈感：如果按照“關外”和“境內”政策，是不是既可以降低航空公司從境內租飛機的高額關稅和進口環節增值稅，又可以免除航空公司從境外租入飛機的預提稅和營業稅？

2010年，國家還沒有飛機租賃試點。而東疆借助“境內關外”的特殊優勢，第一次使飛機租賃享受到關稅和增值稅的優惠稅率，同時還避免了繳納預提所得稅。

隨著中國第一單飛機保稅租賃在東疆成功實現，這種新型的航空租賃模式——SPV模式，為打破國外租賃公司一統天下的局面找到了突破口。

東疆SPV擁有自己獨特的優勢。以飛機為例，工銀租賃通過在東疆設立特殊目的公司，將單架飛機作為租賃標的物出租給承運人（即各航空公司）營運，每一個項目公司只對應一筆租賃合同。這樣，一旦出現風險，單項子公司即與母公司實現“破產隔離”。

后來，這一模式成為國內金融租賃公司境內飛機租賃業務最常用的結構，甚至一些境外的租賃公司也在探討保稅區內SPV模式。

“此后，以工銀租賃為代表的國內飛機租賃公司，市場份額迅速提高，占據國內新增租賃業務的80%以上。”李暉說。

而東疆的飛機租賃業務，每年以100%的速度發展。在中國以租賃貿易方式引進的飛機中，10架中有9架是在東疆完成的。

租賃“新天堂”

不僅飛機，有同樣特點的航運企業也可以通過東疆SPV模式享受優惠。

“此前，船舶租賃SPV通常設在巴哈馬群島、新加坡等‘避稅天堂，現在通過東疆也可以省掉一大筆賦稅成本?！眲⒔f。

數據顯示，截至目前，東疆保稅港區已累計完成656架飛機、11臺飛機發動機、80艘國際船舶、8座海上鉆井平臺的融資租賃業務，涉及資產總額累計達4000億元，約占全國的10%。

“東疆保稅港區現在已經創造了進口保稅租賃、離岸租賃、單機單船租賃等30多種融資租賃模式，成為當之無愧的全國租賃資產最集中的區域?！睆堉覗|說。

“中國融資租賃業在改革開放之初就起步了，不過當時融資租賃標的物主要是單純的機械設備。真正蓬勃發展是最近這幾年，隨著飛機、船舶等租賃領域高附加值業務開展，打破了國外租賃公司多年來對這些領域的壟斷，國內租賃公司在國際上話語權與日俱增?！崩顣熣f，這些創新業務大都是在東疆完成的。

隨著自貿試驗區落地天津，東疆的融資租賃集聚效應進一步顯現。

2016年以來，借助天津自貿試驗區的影響力，東疆吸引了中車集團、神華集團、中國鋁業、中信證券、中鐵股份、中國兵器集團等央企在港區內設立融資租賃總部，推動中民租賃、平安租賃、世航租賃、國渝租賃、嘉吉保理、桑德集團、濱海建投等項目落戶東疆。

包括大唐、華電、華能、國電四大電力集團在內的19家央企將東疆作為融資租賃總部基地，累計注冊資本金達196.2億元。

“由于東疆已經形成了融資租賃的產業聚集效應，短期內天津東疆的地位難以撼動?！睆堉覗|說，“從數據也可以看出來，天津自貿區獲批后，東疆新注冊的融資租賃公司數量一路飆升?！?/p>

還需政策制度創新

東疆第一單飛機租賃業務的成功隨即得到了監管機構的關注和支持。

2010年1月，銀監會發布《關于金融租賃公司在境內保稅地區設立項目公司開展融資租賃業務有關問題的通知》。

“這為金融租賃公司設立SPV開展飛機、船舶、海洋工程結構物等融資租賃業務提供了政策基礎?！眲⒔J為。

近兩年來，無論是國家還是地方層面，都出臺了多個鼓勵政策。如保稅區的《推動融資租賃服務高端制造業發展實施意見》，即提出“構建完善融資租賃服務保障體系”。

2015年8月31日和9月1日，國務院辦公廳相繼印發了《關于加快融資租賃業發展的指導意見》和《關于促進金融租賃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首次提出未來5年中國的融資租賃業市場規模和競爭力水平要位居世界前列。

“天津自貿試驗區掛牌后，去年底‘金改30條正式落地，其中有5條都是強調對租賃業發展的支持。”張忠東說。

“由于融資租賃具有融資和融物的雙重特點，一頭連著制造企業，一頭連著終端用戶，因此融資租賃被看作金融與實體經濟的紐帶，對促進制造業發展、企業技術升級改造有重要作用。”李暉說。

“東疆模式”走通之后，國內其他保稅區也開始探討融資租賃方案。

而天津也開始思考下一步的發展，其關鍵還在于體制機制創新。比如，將租賃從審批制變成備案制，這一改革完成后，天津自貿區可在5～7個工作日直接批準設立一個外資租賃公司。

更重要的是，東疆還需形成與國際接軌的租賃業發展環境，構建融資租賃和金融租賃登記流轉平臺，融資租賃標的資產可以在這兩個平臺上登記、流轉。

“目前，這一方案已經上報，銀監會與商務部正在牽頭辦理。”張忠東說，“我們希望建成一個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全球飛機租賃中心和船舶、海洋工程結構物租賃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