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香港有城市史以來,中文小說的最高銷量不是由任何一個香港人創造的—”,而是他,北京人馮唐。
7月書展,馮唐又去了一次香港。48小時旋風之旅,講座、簽售,他事后在朋友圈里發圖配文:右手欲斷,美意延年。創造香港城市史小說奇跡的是他上一本長篇小說《不二》,3年前由天地圖書出版,一本怪力亂神的色情小說,開篇第一句便是尼姑魚玄機問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你想看我的裸體嗎?時值公元661年,大唐的初春,背景是灰灰綠綠的一片山林。
“一場性愛的盛宴……”出版方的宣傳辭令開宗明義。怕還是不踏實,最后仍羞答答加上一句:這不是一本淫書,這是一本奇書。
在馮唐看來,色情就是色情,非說成情色就窩囊了。情色這個詞發明出來,最多是為了幫助色情藝術作品在遭遇審查時“被解讀”而已。他把自己的色情文學創作通俗地稱為“小黃書”,但另一方面,他目光高渺,志向遠大,寫小黃書,他求的也是“不朽”。
不朽有兩個組成部分。一是長銷,而不僅僅是暢銷。馮唐留意銷售數據:《不二》2011年7月初版,即刻登上香港文學銷量榜第一位,幾年里數次加印,一共賣了大概十萬冊—要知道在香港這樣一個不僅小、而且徹底漠視文學的地方,這個數字可謂驚天了。在他擁有753萬粉絲的新浪微博上,馮唐鼓勵讀者曬出和書的合影,他予以轉發,姑娘優先。有粉絲拍照@他,在銅鑼灣誠品,《不二》至今繼續領跑。他轉之,贊美:好城市,好書店。
馮唐說自己逛英文書店,喜歡按作家姓氏字母順序慢慢找過去,一路上看到很多作家已死去多年,作品卻靜置于架上,引力不衰。“我生了個妄念,希望自己死去多年后,也有人在書店里這么找我。”
要寫一本能令人多年后還愿意去找的小黃書談何容易。談生理刺激,萬言黃書抵不過毛片一集,所以要的不是刺激,而是“要不臟,要和吃飯、喝水、曬太陽一樣簡單、美好”,這是他色情創作的初衷。于是《不二》里的人,從唐高宗到六祖慧能到大文豪韓愈,紛紛拜倒在魚玄機腳下,白日宣淫,就地正法,肆無忌憚,一晌貪歡。惹得“沒參透的佛教徒”詛咒他:末法惡魔已現原形,罪孽深重,必入地獄。
馮唐回想小時候的壯烈成長的歲月,也是文藝片遍覽,驚詫于人類頭腦和情感的變態程度。那么,為什么不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呢?為什么不讓美好的文藝片和美好的毛片摻在一起?砸碎一切性愛枷鎖,讓天性裸露于天地之間,重拾生靈野性,有何不對?
但寫起來,才知道難,“靈肉過渡的別扭程度,遠遠大于清醒和入睡,稍稍小于生與死”。這令他感嘆好的色情文學重要,“即使不是通向至真至善的唯一途徑,也是其中極為重要的一個途徑了。”
過去的三年,馮唐忙碌非常。他身份二重:其中一個男子,43歲,人稱張海鵬,任職于大央企,角色是華潤醫療CEO,旗下帶軍萬人,熱忱投身中國公立醫院改革的大業。另一個才是馮唐,寫書,寫小說,寫色情小說。
張海鵬一年飛157次,飛出了國航終生白金卡,攢出來的年假全部交給馮唐,供他在太平洋對岸的灣區保有一張書桌,每年春節前后有十多天能早上沿著湖跑上個六七八公里,然后沖澡、寫作、吃飯,繼續寫。直到假期結束,歸國,穿西裝打領帶,繼續領導一萬個人。
無論是張海鵬還是馮唐都不需要休息。“我是個緊張的人……比如說,知道今天要接受你們采訪,昨晚我就一直在緊張。第二天要面試別人,我也緊張,搞不好比來面試的更緊張。”他在麥肯錫工作時問過自己佩服的導師,這種緊張感是否需要完全克服掉。答案是不必,緊張是一種人格,某種程度上具備這種人格的人更能把復雜的事情完成好。經年累月的,馮唐也發明了對抗這種緊張感的方式:把日程排到極滿,每天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件事,無空當無喘息,“把自己累到賊死,完全沒有工夫顧及情緒。”
馮唐把他的緊張歸結于不安全感。一種純天然性格,和家庭什么的都無關,“或許和星座關系還多點”。他說自己是金牛座,以貪財好色聞名,并進一步承認“比起好色,還是貪財”。小時候,他住在北京南城的垂楊柳,看到街邊從垃圾堆里撿東西吃的人,會害怕到渾身激靈,心里不停說“我不要我不要落到那個地步”。他是個胡同串子,媽媽潑辣哥哥兇悍爸爸沉默,沒人教導,卻從十多歲開始每天默念“一技傍身”,直到考上中國最好的醫學院,規定自己一個月看掉5本英文原版小說,不管喜歡不喜歡。然后八年臨床醫學讀完,“技”已到手,認為還是應該賺錢,一個轉頭飛往美國念MBA。
無可否認,張海鵬和馮唐的履歷一直在為對方添彩。這是一位擁有“非法才情”的麥肯錫全球合伙人,曾在協和醫院埋頭處理卵巢癌的央企CEO,致力于推動中國公立醫療系統改革的色情小說家。縱橫文壇古今目之所及,或許只有大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在商場取得的成就可以與馮唐媲美—他曾做到美國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險公司的副總裁。
馮唐把張海鵬歷經的職業身份統稱為職業經理人。“職業經理人就是賣藝,賣你身上的基本技能,行業知識和見識。”在張海鵬的理解里,在麥肯錫做咨詢(從項目經理到全球合伙人)也好,到華潤做戰略管理部總經理也好,還是擔任華潤醫療CEO,都是“手藝人”,本質并無差別。當然角色還是有所不同。他拿他好讀的曾國藩來比喻,“曾國藩死的時候人家送對聯來,為師為將為相,立德立言立功”,他的自我定位:在麥肯錫做的是軍事、幕僚的事;華潤戰略部是“為相”;等到做華潤醫療的CEO就是為將了—不能貪財不能怕死,真刀實槍的要帶兵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