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民曾為毛澤東、周恩來、陳毅等國家領導人當過翻譯,并躋身常駐聯合國的第一批工作人員之列。2003年12月,他又當選為國際展覽局主席,這是第一位中國人、第一位亞洲人、第一位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人士擔任這一重要職務。
從領導人翻譯到外交官
吳建民于1939年3月底出生于重慶,在重慶長到7歲時,隨父母回到祖籍江蘇南京。1961年9月,吳建民從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獲得碩士學位后,被分配到團中央國際聯絡部,繼而被派到匈牙利接替朱善卿擔任中國常駐民主青聯代表的法語譯員。當時他才22歲,不但聰明好學,而且謙虛,肯吃苦。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的陳毅早就聽說吳建民是個能干的小伙子,于1965年將吳建民調回國內,在外交部翻譯室當翻譯,一干就是6年。這期間,吳建民有幸擔任毛澤東、周恩來、陳毅、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法語譯員。
1967年,吳建民和施燕華結為伉儷。施燕華是外交部首屈一指的英文翻譯,曾擔任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鄧穎超等領導人的翻譯,多次陪同黨和國家領導人出訪,她不但參與了尼克松、基辛格、福特、里根、卡特等美國政要的接待工作,還參與了“中美建交公報”和“中美8·19公報”的起草。
1971年,吳建民被派到了聯合國。用他的話來講,那里“是全世界外交官的櫥窗”。除了外交官,在那里,每天都能見到幾十個國家元首,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在舞臺上的表現。這個“見識”的過程也讓他獲益匪淺。
從“一竅不通”開始
1991年3月21日下午,從中國駐比利時使館參贊位上卸任不久的吳建民,走進了北京國際俱樂部的外交部記者會現場。這是他擔任外交部第10任新聞司司長后,首次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的身份在公眾中亮相,成為了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9任外交部發言人。
雖然發布會現場只有發言人一個人站在講臺前,但是他背后實際有一個工作班子在支撐著。吳建民就任時,外交部的發布會已固定于每周四的下午兩點開始,而準備工作早在每周一就開始了:星期一首先由新聞司出一批涉及外交的問題單,發到外交部有關各司,星期二再放一批問題單,星期三還要放一批,限時由各司提供背景情況和解答口徑。這些口徑經吳建民閱后,報部領導審批。因為形勢每天都有可能變化,輿情也會隨之呈現新的動態,所以要時時關注掌握,然后從不同記者的角度設想他們可能提出的問題。
每次發布會前的準備期間,吳建民至少要到發布處去兩次,和處里的人員一起討論發給各司的問題單,并對從各司返回的情況和口徑進行議論,選擇需要發布的內容,推敲口徑的文字等,然后將之報到部里,經部里批準后去發布。
有的人對發言人制度不太了解,以為念口徑是發言人水平低的表現,這是一種誤解,混淆了受命發言與個人發言的區別。從原則上說,發言人是政府的代言人,不能隨個人意愿信口開河。念口徑并不是發言人對這些問題不熟悉,而是因為口徑經過官方批準,念出來更簡潔、準確。對于一些敏感問題,尤其如此。
不過,發言人可以在不逾矩的情況下根據不同的對象、環境和時機去充實、豐富或調整自己的陳述。這樣,發言人就有自己發揮的余地了。
有口徑而不唯口徑
錢其琛曾對吳建民說:發言人是提供新聞的。有些發言人一開口就是“眾所周知”,眾所周知還算什么新聞?吳建民對此頗有同感,每次在講稿中看到“眾所“周知”的字樣就會隨手劃掉。發言人的談吐應干脆利落,說一句是一句,關鍵是要有新聞含量?!爸袊谶@個問題上的立場是明確的一貫的”,這句話也常被人掛在嘴邊。錢其琛說:類似這樣的話毫無信息,不如不說。他還建議吳建民:“你不要老重復一句話,你可以這樣講,也可以那樣講,還可以顛倒過來講。中國的語言是豐富的,一個好的發言人應該能將口徑或政策消化轉換成自己鮮活的語言,讓人愿意聽下去,并樂意接受?!?/p>
幾乎所有隨本國代表團來華訪問的外國發言人,吳建民都和他們交流過當發言人的體會。法國發言人一再強調:和記者談話要想好幾步,只想一步不行。具體而言,記者提第一個問題時,你就要思考他下一步還會接著問什么?;卮饡r你得想著下一步怎么走,再下一步怎么走。千萬別讓人牽著鼻子走。第一步就錯了的時候,通常還不覺得,等走到第二步、第三步意識到陷進去了,那就被動了。吳建民受此啟發,漸漸養成了對問題深入思索的習慣。此外,跟隨領導人出訪的中國記者,希望每個活動一結束就能得到有關活動的情況吹風。因此,吳建民逐漸練就了在參加活動剛一邊看、聽,一邊寫吹風稿的本領,經常是會談或會見未完,吹風稿即擬就。
從1991年到1994年,吳建民以“發言人”的身份共主持了170場記者招待會,從未出現閃失。他敏捷的思路、出色的口才以及從容、果斷、剛柔相濟的應對藝術,受到國內外同行、政治家和記者的好評。
1994年春,美國國務卿克里斯托弗帶著克林頓的“最惠國待遇”牌和“人權”大棒訪華。作為外交部發言人,吳建民在中國領導人與克里斯托弗會談后舉行了一個“吹風會”。一位西方記者提問道:“克里斯托弗訪華你們戒備森嚴,如臨大敵,怕什么?是不是怕你們的政權不穩?”
這個問題倒是吳建民事先沒有想到的,事先也沒有統一回答口徑,怎么辦呢?吳建民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他在西雅圖親身經歷的事。他說:“1993年11月,我作為中國外交部的工作人員參加西雅圖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談時,有一次我上電梯,正值有一位領導人要走過來,美國的保安便一巴掌把我給推開了。”
記者煞有介事地問:“你抗議了嗎?”
“雖然心里不高興,但我理解那位保安是在履行職責?!眳墙鲌远ǖ卣f,“中國政府沒有什么好害怕的,在世界上我還沒有見過哪個國家,當經濟以兩位數增長時,政府會倒臺?!痹趫龅拿绹芯€新聞網駐京記者對吳建民說:“講得好,這話我等了兩年了。”還有一位香港常駐北京記者激動地稱他是中國“外交麻辣燙”。

舌戰日內瓦
1996年初,吳建民在荷蘭任大使才1年零3個月就接到命令,立即前往日內瓦,緊急出任中國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大使。1996年4月23日上午10時,日內瓦萬國宮會議廳座無虛席,聯合國第52屆人權委員會開幕,隨后即將對中國提出的國際社會對美國等國家對中國“人權”的相關指責“不采取行動”的動議進行表決。
在議案表決前,吳建民大使代表中國代表團走向講臺,他先列舉了一些事實,然后他說:“在過去6年里攻擊中國人權狀況最兇的國家,也正是歷史上在人權領域欠中國人民債很多,踐踏中國人權十分厲害的國家。那個超級大國關心的并非是中國的人權,而是自己的強權或霸權。他們百般攻擊中國,說到底是不喜歡中國人民所選擇的發展模式,我們沒有接受他們鼓吹的‘休克療法’之類的藥方,而是堅定走自己的路。中國人走自己的路本是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我們已經走了5000多年了。要想通過高壓來迫使12億中國人聽命于超級大國那只能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我在這里要正告那些堅持搞反華提案的人,不要說你們搞6次反華提案,就是你們搞60次,中國人也照樣走自己的路!”
最后,吳建民意味深長地說:“這個出于政治目的而炮制的決議草案,無論如何包裝都改變不了其反華的實質。它的矛頭不僅是指向中國的,而且也是指向所有發展中國家的。今天發生在中國身上的事,明天就可能發生在任何發展中國家身上。我呼吁本委員會一切主持正義的國家投票支持這一動議?!?/p>
吳建民話音剛落,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會最終以27票贊成、20票反對、6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中國提出的“不采取行動”動議,決定對美國、歐盟等提出的所謂“中國人權狀況”議案不予審議和表決。
1997年,在第53屆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日內瓦會議上,吳建民率領中國代表團再次挫敗了由美國、丹麥等少數國家提出的“中國人權狀況”的“91號決議草案”。
1998年11月,吳建民出任中國駐法國特命全權大使。2003年7月,吳建民擔任外交學院院長,全國政協外委會副主任。同年12月,他當選為國際展覽局主席,這是第一位中國人、第一位亞洲人、第一位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人士擔任這一重要職務。2005年3月,他擔任全國政協副秘書長兼新聞發言人。2008年3月,吳建民卸任了身上所有有關外交工作的公職。
(摘自《公共外交札記》,吳建民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