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性愛意象淺析——以“云雨”為例

【摘要】：意象是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融合體，也是中國古代詩詞的生命和靈魂，宋詞以長于“緣情”的特點，借用“云雨”等意象，抒寫了那個時代的男女性愛，通過對此意象的淺析，還可以見到一種超越肉體，直指靈魂的男女性愛，從而探尋宋詞留給我們的性愛之美。

【關鍵詞】： 宋詞;意象;云雨

意象是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融合體，也是中國古代詩詞的生命和靈魂，有著極高的審美價值。文學價值學認為，文學價值主要表現為兩種類型：個體價值與社會價值。單從個體價值來看，宋詞中性愛詞作的主要價值在于詞人自我性愛情感的舒泄和接受者性愛審美的升華。因而，從意象入手研究宋詞中的性愛描寫具有重要意義。

宋詞中大多數篇章用來歌頌男歡女愛、風花雪月，也不乏有赤裸裸的性愛描寫。這不只是詞人個人經歷與偏好的結果，也與當時社會狀況、文化氛圍及詞體特征有很大關系。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宋代統治者的嗜好，社會奢靡享樂風氣十分盛行，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社會的物質需求與生產，也促進了宋代音樂文學藝術，尤其是宋詞的流行?！八瓮醭献曰实?，下至小官小吏都沉浸在宴享淫樂之中。當時的官府有官妓和營妓，士大夫家有私妓，聲妓之樂已成為上層社會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可見，宋代青樓文化非常繁榮。加之宋代社會對文人個人的品行要求比較寬松，很多詞人便與歌妓們建立了密切的關系，這豐富了宋詞的內容，為宋詞更添“艷”色。思想文化方面，在儒釋道三教融合基礎上產生的理學，已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道”與“理”，“心”與“性”這樣一些超越具體君主、國家和個人的語詞特別凸顯出來。詞人在宋詞中開始更多的反映自己的思想情趣和私人生活，特別是對愛情生活的表現和描寫。再者，兼容并包的文化精神使得雅俗文化共同推進發展，宋詞由起初的俗文化漸漸進入達官貴族和士大夫的等高層領域，成為宋代文學中的主流文化。

宋詞中對性愛的描寫，常借助于云雨等物象來喚起性愛的意象，把讀者的想象延伸到更深和更廣，從而見到一個完整、顯現自我的性愛審美情景和審美氛圍。前人對宋詞研究的成果頗為豐富，但對性愛意象的研究較少涉足，這是性愛審美視域里的缺失。因而本文將從帶有隱喻義的性愛意象入手，探尋宋詞留給我們風花雪月之美。

“‘云雨’作為中國文學的著名原型之一，產生于原始思維基礎上的天人合一觀念。”上古求雨主要通過歌舞求雨和性交求雨的方式，人們認為人類的交媾能夠喚起上天的性欲，從而降下雨水。“殷墟卜辭里的‘云’、‘雨’是中國文學云雨原型的初萌，蘊含萬物生長和人類生殖的雙重意蘊，但還不具備色情意蘊”。在《周易》里，“云雨”象征男性性欲，云的形成是陰陽二氣混合的產物，但雨卻是乾的產物，隱喻男性精液，下雨的過程就是男性射精的隱喻。直到《詩經》，“云雨”才初步具有男女色情意蘊，但偏重于表征女性愛欲。不過，漢魏六朝時期的“云雨”多用于表示離散、訣別，或動蕩不安的時局。

此后，“云雨”則成為了中國古典文學性愛主題的經典隱語。尤其宋詞中，“云雨”意象的使用更加直露大膽，讓人浮想聯翩。筆者對《全宋詞》進行統計分析后，發現共有6846首宋詞中含有“云”意象，4803首宋詞中含有“雨”意象，120首宋詞含有“云雨”意象。

（一）“云雨夢”。弗洛伊德認為，夢是潛意識的顯現，是人的愿望的滿足，而愿望主要有兩類目標——雄心與性愛。宋詞中的“云雨夢”有兩類：一是“春夢”，另一類是對性愛體驗的追想與回憶。“空床展轉重追想，云雨夢，任攲枕難繼?！保馈镀帕_門令》）和“鸞屏掩，翠衾香。小蘭房?；厥桩敃r云雨夢，兩難忘”（蔡伸《春光好》）中的“云雨夢”是對云雨之交的追想，對霎那間如仙如醉的回憶。郭應祥在《踏莎行》里寫道：“直饒云雨夢陽臺。夢回依舊無尋處?！敝魅斯辜庇笤朴曛畾g的渴望在夢中實現，夢醒之后，空切而悲愴。把“云雨”與“夢”這兩個美好的意象組合，可見詞人把男女性愛并未視作單純的生理發泄，而是對其注入了精神層面的欲求?！靶詯郯讶艘胗蓧艉妥硭铣傻脑娨馍婢辰?，讓人享受令人神魂顛倒、身心迷亂的良辰美景。”所以詞人才有“云雨夢”般的體驗和對云雨之交的追想和渴求。當然，不得“云雨夢”是一種心靈與肉體的煎熬，“莫做陽臺云雨夢，休懷渭北春天樹”就是詞人在春暖花開，蜂蝶簇擁時節的勸告。

（二）葉舒憲在《高唐神女與維納斯：中西文化中的愛與美主題》一書中提到和“云雨”拆分組合的詞語有46種之多，筆者對宋詞中含有“云雨”意象的詞句梳理后，把“云雨”和其他意象的拆分組合大致歸為兩類：

一是“云雨”和“巫山”、“高唐”、“陽臺”、“朝暮”、“楚山”等意象的組合，這些意象源于宋玉的《高唐賦》：“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山之阻。旦為朝雨，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紅裙濺水鴛鴦濕，幾度云朝雨暮。”（葉閶《摸魚兒》）

“陽臺魂夢杳無蹤，奴住巫山畔。不似楚襄云雨，俏輸他一半”（盧炳《好事近》

“向巫山十二峰，朝暮為云雨”（蔡伸《卜算子》）

“夢覺高唐云雨散。十二巫峰，隔斷相思眼”（趙令畤《蝶戀花》）

宋詞中，多用“云雨”和這個美麗故事中的意象來表達對性愛的向往與渴求。

另一類則拆分“云雨”，復加動作詞和時間詞來描述性愛體驗：

“看行云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下、襄王側”（辛棄疾《水龍吟》）

“為云為雨朝還暮。心相憶?？障鄳?。荷露心性，柳花蹤跡?！保o名氏《玉瓏璁》

“任展轉、翻云覆雨”（廖行之《賀新郎》）

“翻云覆雨”、“行云行雨”、“為云為雨”都是對男女做愛的描寫，在雙方達到高潮時，云雨俱下。不過漢學家高羅佩指出，“翻云覆雨”是男子性交的隱語。

“追少年時，正恁鳳幃，倚香偎暖。嬉游慣，又豈知，前歡云雨分散”（柳永《陽臺路》）

“黯銷魂、雨收云散。”（陸游《水龍吟》）

“依暖玉，掠風鬟。語關關。惟愁漏短，雨散云飛，騎月空還?！保ㄠ嚸C《訴鐘情》）

“莫使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嬋娟。”（蘇軾《江城子》）

詞人用“散”、“飛”、“收”這些動詞修飾“云雨”，喻指性愛結束。

“霎時云雨人拋卻。教我行思坐想，肌膚如削?！保馈而P凰閣》）

“情深悄無寤，云雨須臾，剛被雞人早驚起?！保ㄒκ鰣颉抖聪筛琛罚?/p>

“云雨匆匆，洞房當日曾相遇?！保ú躺臁饵c絳唇》）

“霎時云雨”、“云雨須臾”、“云雨匆匆”描述性愛高潮持續之短，快感消散之快。

性愛，是古典文學中的永恒話題。宋詞以長于“緣情”的特點，借用云雨意象，抒寫了那個時代的男女性愛。通過對這些性愛意象的淺析，我們見到了一種超越肉體，直指靈魂的男女性愛，它含蓄而浪漫，讓人心之所往。正如勞倫斯所說，“性”和“美”是同一回事，“性”的吸引力乃是“美”的吸引力。當再次翻開宋詞中的性愛詞作時，帶給我們的不只是男女歡愛，生香玉暖的畫面，還有含蓄而溫潤的審美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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